《TED中文》文字稿:出国旅游的一些新玩法 | 周轶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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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今天的演讲是要从一首大家可能非常熟悉的歌来开始的,是周杰伦的《青花瓷》。它歌词有这么两句:“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听了以后,恐怕没有人怀疑这是浓浓的中国风,但是如果我要告诉你,其实青花根本就不是中国的东西,至少它的原产地并不是Made in China,不知道你们会作何感想?

我是在去法国卢浮宫看到这些展品的时候,被刷新了这个观念。这些青花瓷是不是就是我们非常熟悉的中国的瓷器,但实际上它的产地是哪里?

是在伊朗南部的一个小镇上面。那么从中国的明代开始,中国的瓷器销往欧洲,中东就是当中非常重要的中转站,这个中转站的人他们就开始偷学了技艺,然后开始制造A货,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那么伊朗人最早开始学做中国的单色釉就是白的那种,但是他们发现他们做的白,没有中国人做那么透明,所以他们想加一点花在上面。而在伊朗他们生产一种金属叫做钴,就是这种青花的青是非常浓的蓝颜色,于是他们就在上面画了一些花。画了以后他们就发现青花瓷它一出来这个产品非常惊艳,在当地非常受欢迎,在欧洲也是很畅销。

这个时候中国江西的景德镇才敏感捕捉到了市场需求,然后从伊朗进口钴原料开始做青花。中国当时其实也产钴,但是中国的钴原料它颜色比较淡,出不来青花的青。当然中国人的手艺比较好,还是在中国慢慢又完善了青花的技艺才变成了我们今天所看到的青花瓷。那么从青花开始去了解背后的这一段历史,你才发现原来你可以转换视角来看这样一个历史,也是我在那一次整个巴黎的旅行当中最重要的一个收获。我自己做国际新闻报道十多年了,走过几十个国家,那么回头去看的话,在今天你可以看到中国人出国旅游是越来越方便,中国的护照可以突破许多的地理边界,再加上互联网的助推,你可以发现其实远方不再有那么多我们觉得新奇、非常陌生的这些地方了。

那么这个时候我们出发去看世界究竟要看什么?这个就是今天我最想跟大家分享的。对于我个人来说,我觉得在旅途当中最重要的不是突破地理的边界,不是告诉别人晒出来说我去了哪里,更重要的是突破你认知的边界,也就是说不断的要去学习新的事物,接受新的观念。

那么今天中国的游客在全世界上来说,数量是第一名的,在中国在海外的消费水平也是全世界第一名的。但是许多数据告诉我们,中国游客在外面花费的时间,大部分,80%以上是在购物,而在看风景、去景点和享受当地的餐饮美味是比较少的。

那么在德国有一个墨卡托基金会,他们专门研究中国的。他们曾经发布过有个报告,他们就想知道在百度上面中国人搜欧洲不一样的国家的时候,他们都在搜什么。那么他们发现中国人对欧洲不同的国家会有不一样的兴趣点,比如说搜英国,后面跟着是足球,跟着王室;搜法国,是时尚和美食等等。但有一个关键词,当中国人在搜欧洲不同的国家的时候,它是高度重合,非常频密地会出现的,那个词就是“买什么便宜”。

中国人对奢侈品的消费水平是全世界是第一名的,我最近听到有一个大家很熟悉的欧洲品牌的中国的公关说,他就抱怨说,他说去法国巴黎买他们包包的中国游客已经占到了总消费人数的10%,但是同样去到巴黎去看他们品牌下面的艺术中心的中国游客只有1%。他现在总部给他的一个压力,就说你能不能把去看艺术品的中国游客也变成10%,他觉得这个压力非常大,几乎是不能完成的任务!

大家别误会,我不是说大家出国不要去买东西。我也很喜欢购物,因为进口的税那么高嘛,这么多人出去买,一定是有道理的。但是我想说可能当我们出发去旅行的时候,外面的世界不仅仅是一个非常大的免税商店 ,其实有很多更多的东西值得我们花时间去看。

《金融时报》的中国网的一个主编叫张力奋,他曾经写过一篇文章,他长期住在英国伦敦,他就说接待了很多中国的朋友来玩。他把中国游客分为两类人,第一类,他管他们叫做“景点原教旨主义者”,他说这样的人他们总是要去那些热门推荐的景点,然后去了就在他们精致的指南书上打一个勾,拍张照片,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很可怜他们,他说他更欣赏的是一种叫做“散淡型游客”,这些人并没有购物和景点的压力,反而可以听取当地人的建议,去看当地人的生活方式,去当地人的地方。那么张力奋他就说,他当时会建议说所有夏天去伦敦的人不要错过一个东西,叫做Proms,就是伦敦的音乐逍遥季。

我自己去了一次,就非常震撼,震撼的并不仅仅是它节目的内容和水准,而是你们可以看到,这个演出的现场,跟这个舞台最近的最前排的中心区域,视野最好的这个区域,它卖的其实是站票,是最便宜的五英镑的票。你如果去到站票区,根本不用打扮得很隆重,你可以穿得很随意,甚至可以坐在那儿听或者躺在地上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票?它最好的位置不是应该卖得最贵吗?实际上这是英国当年最初设立的时候,是希望鼓励蓝领工人阶层也能够来欣赏艺术,从而提升整个民族的艺术修养。那么实际上在今天在伦敦很多当地的中产阶级他们也爱去淘这样的票,他们想表达我并不是要花钱买一个非常好的座位,我是真的冲着音乐来的。

但是你不要以为他们很抠门,这样花五英镑的钱买站票的中产阶级,他到最后演出结束的时候一般会有志愿者他们敲着一个铅桶,“当当当”,说大家要捐款,因为艺术并不是政府完全去资助的嘛,你们要去捐款。他们虽然买了很便宜的票进来,但是他们认为要回馈给艺术机构,所以他们捐款反而会非常的慷慨。我去看过两次,都是在现场捐款筹款的总额是超过了他们的预期。所以到英国看当地人的生活方式,给了我一个机会去了解原来艺术在英国是怎么样循环生长的这样一个系统。

其实很难告诉大家在外面要去怎么看,去看什么东西才能够突破认知的边界,其实你去哪里都可以。你去博物馆、去艺术场所、去街道、去跟别人交谈、看当地的生活,都会有收获。但是最重要的是一种心态的转换,就说你可能要先把一个过于庞大的自我放到一边,把我们中国中心的那种观念可能先要放到一边,这样的话才有空间去接受一些新的观念。这几年在国外旅游的时候,经常会听到中国游客会说,这不就是我们中国的什么什么吗?或者说这还不如我们中国的什么什么。有时候我会暗暗地觉得可惜,或许你错失了向别人学习的一个机会。

我在英国去留学的时候,也会接触到很多在海外的中国留学生,他们当中很多人非常的有才华,也能够融入主流社会,非常的有自信。不过有的时候我会看到在一些学术研讨会上面,不止一次的我看到有中国的年轻人会忽然站起来去反驳讲者的观点,当然很多是关于中国部分的这种描述。当然你知道有些讲者确实带有强烈的他的偏见,也是值得去辩论的,但是有时候我会想,年轻人可不可以让这位讲者把他的话讲完,至少你应该知道别人为什么要这样说,如果你提问题也是让对方能够解释他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们基于事实来辩论,而不仅仅是立场上的一种争夺。

毕竟不管怎么说,“为什么”比“是什么”要更重要,而且大学也是一个学术讨论之地,它并不是联合国大会。很多时候你会发现,你必须要把旧的那种观念先放在一边,因为在海外的时候,其实这种所谓观念之争的摩擦是非常频繁非常多的。我有一个英国的朋友,我们都认识十多年了,忽然有一次他跟我讲说,你发现没有,我们英国人的博物馆里面什么国家的东西都有,所以我从小的时候就被我妈妈带去看埃及的文物、亚述的文物,所以我从那个时候就特别向往去看全世界。

这话没有问题,然后他说了一句话让我瞪大了眼睛。然后他说,可是你们中国的博物馆里面只有中国的东西,然后我看了他半天,我说可是你们的那不是抢来的吗?他说没有,也不都是抢来的,很多是买来的。我说买来的也是因为那时候当地人不了解他们的文物有多少价值,被你们骗去的吧?但不管怎么说,这场争论后我并没有跟这个朋友绝交,我反而是试图去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来看英国人的世界观是怎么养成的。当然你可以引申到殖民主义、帝国主义,但是对每一个具体的英国人个体来说,那就是他的成长记忆。

他认知世界确实是从那个部分开始的,他们的世界观,整个生长的途径确实就是这个样子,随着帝国的扩张,就是这个样子。后来我自己去选择到国外去就读国际关系专业的时候,我也没有选择更热门的美国而是选了去英国,因为我发现欧洲人的视野确实有一点点不一样。当我们把自己旧有的观念慢慢清除的时候,你的好奇心 才会长出来,而好奇心实际上是驱动你去寻找答案的一个最好的一个力量。

我记得我那时候第一次出国去埃及,从机场下来去开罗市中心的时候,沿途我就发现一个非常奇怪的景象,就是两边的黄杨树为什么都是方的? 因为我记得在中国,我们看见杨树都是修成一个球形那样圆的,但是在埃及它都是一个一个立方体。当时我们同行的几个中国人都觉得这个太丑了,好难看,这是怎么回事情,太落后了。但是我一直试图想去理解它这个背后到底是什么原因。直到我有一天在法国的凡尔赛宫看到了法国皇上的御花园是这样子的,我才忽然就明白了他们的杨树是方的。因为1798年拿破仑第一次侵入埃及的时候,他带去的不仅仅是士兵和军队,还有一大批法兰西学院的科学家、工程师、地质专家、植物学家、园艺学家,他是带去了一整套欧洲社会的规范去埃及。 所以很多学者就认为1798年拿破仑入侵埃及的时候,其实是中东现代史元年的开始。所以如果你对一棵树有好奇心的话,一直追问下去,你也可以发掘一大段历史。

接下来我还想说两个我碰到的日本人,对我非常有触动。那个时候我是第一次出国做驻站记者,在巴勒斯坦,在加沙地带。加沙那个地方是四面全部被封锁,当地是没有什么生活资料,就是你买什么也没有,经常停水停电,也很危险,经常会有空袭还有爆炸等等。

当地有一些古罗马和圣经时代的古迹,但都不是出名到值得你大老远冒着生命危险过来看的。有一次我在巴勒斯坦人空袭之后的废墟上面,看见有两个日本的年轻人在那儿看。他们也是背着包就二十多岁,当中有一个人叫真司,我跟他聊天,因为我们都是带着亚洲口音的英文,就觉得很亲切在那里。我问他,我说你们为什么来看这些东西?他说他们既不是记者也不是作家,也不是说,那时候还没有朋友圈,是02年的事情,所以他也不是回去要发表任何东西,他只是普通的公司职员。

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他们觉得看世界,他们看看欧洲、看美国,东西都看过了,他已经觉得没什么大意思了。他很想知道在地球的另一端,有一些人跟他们的生活方式不一样,生活状态不一样,他想来看这个东西,并且来思考怎么样能帮助到他们。后来我发现在加沙确实有很多外国的年轻人,他们经常突破封锁来进行一些人道主义救援,他们觉得把他们的假期花在那个地方是最值得的。当然你不排除有时候我发现他们身上也会有一些冲动或者是那种荣誉感而已,但是不管他的初衷是什么,他的这种旅行,他出来看的时候,已经不仅仅是在满足自我的物质需求,他想看见别人,看见他者。当你开始看见别人的时候,这就是你看世界的一个大的进步。

我一直做国际报道,所以大家也知道中国的国际报道由于语言还有各种方面的限制,我们的规模和影响力跟英语媒体的报道是不能比的。但是在11年和12年的时候,我曾经有一段时间对中国的国际报道产生了非常乐观的想法。那是两个事情,一个是当时北约空袭利比亚的时候,我在当地我就发现原来不仅仅是有新华社,有中央电视台,有凤凰卫视会派记者去,当时有很多别的报纸,甚至是财经媒体也派了记者去第一线。第二件事情是在12年伦敦奥运会的时候,那个时候中国记者团的规模超过了美国,仅次于英国,是最多人去的,甚至有很多县城的电台都派了记者去英国,还请了翻译等等。我碰到江西卫视的一个女记者,她说她是第一次出国,一句英文也不会讲,但她的办法就是到了当地去唐人街,看到一个长得像中国人,她就问你是江西人吗,她就这么问,居然被她问到一个人,而且这个人是在开幕式上做志愿者,她就做了一个非常好的报道!

我想原来真的随着我们国家地位的提升,我们整个的国际报道可能会进入一种新的繁荣更宽广的一个局面。但是坦白说这几年我迅速就失望了,我当时的想法全部都落空了。这几年实际上我们的国际报道是变得越来越萎缩,甚至于严肃的报道是在消失当中。当然有很多的原因,当中一个原因就是由于互联网,那么编辑坐在办公室里面很简单的就可以找一些东西来编译,然后迅速地把它变现成流量,那你何必又花钱请人去第一线去采访的效率,生产的效率太慢了。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我有的同行跟我说,现在中国人其实整体上对外面的事情并不那么感兴趣。所以,我又想可能我也不至于太悲观,因为中国的国际报道并不是我们中国人看世界的唯一的途径,更多的希望我觉得是在在座的每一位。当你们踏上旅途的时候,那种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是你们个体跟这个世界的交流当中,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会获得新知和启迪。而要做到这一点,就是回到我最初讲的,我们总是要把那个过于庞大的自我先放在一边,把那些旧的观念先放在一边,容许一些新的观念进来,容许他们生长。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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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今天的演講是要從一首大家可能非常熟悉的歌來開始的,是周杰倫的《青花瓷》。它歌詞有這么兩句:「素胚勾勒出青花筆鋒濃轉淡,瓶身描繪的牡丹一如你初妝,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

聽了以后,恐怕沒有人懷疑這是濃濃的中國風,但是如果我要告訴你,其實青花根本就不是中國的東西,至少它的原產地并不是Made in China,不知道你們會作何感想?

我是在去法國盧浮宮看到這些展品的時候,被刷新了這個觀念。這些青花瓷是不是就是我們非常熟悉的中國的瓷器,但實際上它的產地是哪里?

是在伊朗南部的一個小鎮上面。那么從中國的明代開始,中國的瓷器銷往歐洲,中東就是當中非常重要的中轉站,這個中轉站的人他們就開始偷學了技藝,然后開始制造A貨,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那么伊朗人最早開始學做中國的單色釉就是白的那種,但是他們發現他們做的白,沒有中國人做那么透明,所以他們想加一點花在上面。而在伊朗他們生產一種金屬叫做鈷,就是這種青花的青是非常濃的藍顏色,於是他們就在上面畫了一些花。畫了以后他們就發現青花瓷它一出來這個產品非常驚艷,在當地非常受歡迎,在歐洲也是很暢銷。

這個時候中國江西的景德鎮才敏感捕捉到了市場需求,然后從伊朗進口鈷原料開始做青花。中國當時其實也產鈷,但是中國的鈷原料它顏色比較淡,出不來青花的青。當然中國人的手藝比較好,還是在中國慢慢又完善了青花的技藝才變成了我們今天所看到的青花瓷。那么從青花開始去了解背后的這一段歷史,你才發現原來你可以轉換視角來看這樣一個歷史,也是我在那一次整個巴黎的旅行當中最重要的一個收獲。我自己做國際新聞報道十多年了,走過几十個國家,那么回頭去看的話,在今天你可以看到中國人出國旅游是越來越方便,中國的護照可以突破許多的地理邊界,再加上互聯網的助推,你可以發現其實遠方不再有那么多我們覺得新奇、非常陌生的這些地方了。

那么這個時候我們出發去看世界究竟要看什么?這個就是今天我最想跟大家分享的。對於我個人來說,我覺得在旅途當中最重要的不是突破地理的邊界,不是告訴別人曬出來說我去了哪里,更重要的是突破你認知的邊界,也就是說不斷的要去學習新的事物,接受新的觀念。

那么今天中國的游客在全世界上來說,數量是第一名的,在中國在海外的消費水平也是全世界第一名的。但是許多數據告訴我們,中國游客在外面花費的時間,大部分,80%以上是在購物,而在看風景、去景點和享受當地的餐飲美味是比較少的。

那么在德國有一個墨卡托基金會,他們專門研究中國的。他們曾經發布過有個報告,他們就想知道在百度上面中國人搜歐洲不一樣的國家的時候,他們都在搜什么。那么他們發現中國人對歐洲不同的國家會有不一樣的興趣點,比如說搜英國,往往后面跟着是足球,跟着王室;搜法國,是時尚和美食等等。但有一個關鍵詞,當中國人在搜歐洲不同的國家的時候,它是高度重合,非常頻密地會出現的,那個詞就是「買什么便宜」。

中國人對奢侈品的消費水平是全世界是第一名的,我最近聽到有一個大家很熟悉的歐洲品牌的中國的公關說,他就抱怨說,他說去法國巴黎買他們包包的中國游客已經占到了總消費人數的10%,但是同樣去到巴黎去看他們品牌下面的藝朮中心的中國游客只有1%。他現在總部給他的一個壓力,就說你能不能把去看藝朮品的中國游客也變成10%,他覺得這個壓力非常大,几乎是不能完成的任務!

大家別誤會,我不是說大家出國不要去買東西。我也很喜歡購物,因為進口的稅那么高嘛,這么多人出去買,一定是有道理的。但是我想說可能當我們出發去旅行的時候,外面的世界不僅僅是一個非常大的免稅商店,其實有很多更多的東西值得我們花時間去看。

《金融時報》的中國網的一個主編叫張力奮,他曾經寫過一篇文章,他長期住在英國倫敦,他就說接待了很多中國的朋友來玩。他把中國游客分為兩類人,第一類,他管他们叫做「景點原教旨主義者」,他說這樣的人他們總是要去那些熱門推荐的景點,然后去了就在他們精致的指南書上打一個勾,拍張照片,露出滿意的笑容。他很可憐他們,他說他更欣賞的是一種叫做「散淡型游客」,這些人并沒有購物和景點的壓力,反而可以聽取當地人的建議,去看當地人的生活方式,去當地人的地方。那么張力奮他就說,他當時會建議說所有夏天去倫惇的人不要錯過一個東西,叫做Proms,就是倫敦的音樂逍遙季。

我自己去了一次,就非常震撼,震撼的并不僅僅是它節目的內容和水准,而是你們可以看到,這個演出的現場,跟這個舞台最近的最前排的中心區域,視野最好的這個區域,它賣的其實是站票,是最便宜的五英鎊的票。你如果去到站票區,根本不用打扮得很隆重,你可以穿得很隨意,甚至可以坐在那兒聽或者躺在地上聽。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票?它最好的位置不是應該賣得最貴嗎?實際上這是英國當年最初設立的時候,是希望鼓勵藍領工人階層也能夠來欣賞藝朮,從而提升整個民族的藝朮修養。那么實際上在今天,在倫敦,很多當地的中產階級他們也愛去淘這樣的票,他們想表達我并不是要花錢買一個非常好的座位,我是真的沖着音樂來的。

但是你不要以為他們很摳門,這樣花五英鎊的錢買站票的中產階級,到最后演出結束的時候,一般會有志願者他們敲着一個鉛桶,「噹噹噹」,說大家要捐款,因為藝術并不是政府完全去資助的嘛,你們要去捐款。他們雖然買了很便宜的票進來,但是他們認為要回饋給藝朮機搆,所以他們捐款反而會非常的慷慨。我去看過兩次,都是在現場捐款籌款的總額是超過了他們的預期。所以到英國看當地人的生活方式,給了我一個機會去了解原來藝朮在英國是怎么樣循環生長的這樣一個系統。

其實很難告訴大家在外面要去怎么看,去看什么東西才能夠突破認知的邊界,其實你去哪里都可以。你去博物館、去藝朮場所、去街道、去跟別人交談、看當地的生活,都會有收獲。但是最重要的是一種心態的轉換,就說你可能要先把一個過於龐大的自我放到一邊,把我們中國中心的那種觀念可能先要放到一邊,這樣的話才有空間去接受一些新的觀念。這几年在國外旅游的時候,經常會聽到中國游客會說,這不就是我們中國的什么什么嗎?或者說這還不如我們中國的什么什么。有時候我會暗暗地覺得可惜,或許你錯失了向別人學習的一個機會。

我在英國去留學的時候,也會接觸到很多在海外的中國留學生,他們當中很多人非常的有才華,也能夠融入主流社會,非常的有自信。不過有的時候我會看到在一些學朮研討會上面,不止一次的我看到有中國的年輕人會忽然站起來去反駁講者的觀點,當然很多是關於中國部分的這種描述。當然你知道有些講者確實帶有強烈的他的偏見,也是值得去辯論的,但是有時候我會想,年輕人可不可以讓這位講者把他的話講完,至少你應該知道別人為什么要這樣說,如果你提問題也是讓對方能夠解釋他為什么要這樣說,我們基於事實來辯論,而不僅僅是立場上的一種爭奪。

畢竟不管怎么說,「為什么」比「是什么」要更重要,而且大學也是一個學朮討論之地,它并不是聯合國大會。很多時候你會發現,你必須要把舊的那種觀念先放在一邊,因為在海外的時候,其實這種所謂觀念之爭的摩擦是非常頻繁非常多的。我有一個英國的朋友,我們都認識十多年了,忽然有一次他跟我講說,你發現沒有,我們英國人的博物館里面什么國家的東西都有,所以我從小的時候就被我媽媽帶去看埃及的文物、亞述的文物,所以我從那個時候就特別向往去看全世界。

這話沒有問題,然后他說了一句話讓我瞪大了眼睛。然后他說,可是你們中國的博物館里面只有中國的東西,然后我看了他半天,我說可是你們的那不是搶來的嗎?他說沒有,也不都是搶來的,很多是買來的。我說買來的也是因為那時候當地人不了解他們的文物有多少價值,被你們騙去的吧?但不管怎么說,這場爭論后我并沒有跟這個朋友絕交,我反而是試圖去理解他為什么這么來看英國人的世界觀是怎么養成的。當然你可以引申到殖民主義、帝國主義,但是對每一個具體的英國人個體來說,那就是他的成長記憶。

他認知世界確實是從那個部分開始的,他們的世界觀,整個生長的途徑確實就是這個樣子,隨着帝國的擴張,就是這個樣子。后來我自己去選擇到國外去就讀國際關系專業的時候,我也沒有選擇更熱門的美國而是選了去英國,因為我發現歐洲人的視野確實有一點點不一樣。當我們把自己舊有的觀念慢慢清除的時候,你的好奇心才會長出來,而好奇心實際上是驅動你去尋找答案的一個最好的一個力量。

我記得我那時候第一次出國去埃及,從機場下來去開羅市中心的時候,沿途我就發現一個非常奇怪的景象,就是兩邊的黃楊樹為什么都是方的? 因為我記得在中國,我們看見楊樹都是修成一個球形那樣圓的,但是在埃及它都是一個一個立方體。當時我們同行的几個中國人都覺得這個太丑了,好難看,這是怎么回事情,太落后了。但是我一直試圖想去理解他這個背后到底是什么原因。直到我有一天在法國的凡爾賽宮看到了法國皇上的御花園是這樣子的,我才忽然就明白了他們的楊樹是方的。因為1798年拿破侖第一次侵入埃及的時候,他帶去的不僅僅是士兵和軍隊,還有一大批法蘭西學院的科學家、工程師、地質專家、植物學家、園藝學家,他是帶去了一整套歐洲社會的規范去埃及。 所以很多學者就認為1798年拿破侖入侵埃及的時候,其實是中東現代史元年的開始。所以如果你對一棵樹有好奇心的話,一直追問下去,你也可以發掘一大段歷史。

接下來我還想說兩個我碰到的日本人,對我非常有觸動。那個時候我是第一次出國做駐站記者,在巴勒斯坦,在加沙地帶。加沙那個地方是四面全部被封鎖,當地是沒有什么生活資料,就是你買什么也沒有,經常停水停電,也很危險,經常會有空襲還有爆炸等等。

當地有一些古羅馬和聖經時代的古跡,但都不是出名到值得你大老遠冒着生命危險過來看的!有一次我在巴勒斯坦人空襲之后的廢墟上面,看見有兩個日本的年輕人在那兒看。他們也是背着包就二十多歲,當中有一個人叫真司,我跟他聊天,因為我們都是帶着亞洲口音的英文,就覺得很親切在那里。我問他,我說你們為什么來看這些東西?他說他們既不是記者也不是作家,也不是說,那時候還沒有朋友圈,是02年的事情,所以他也不是回去要發表任何東西,他只是普通的公司職員。

但是對於他們來說,他們覺得看世界,他們看看歐洲、看美國,東西都看過了,他已經覺得沒什么大意思了。他很想知道在地球的另一端,有一些人跟他們的生活方式不一樣,生活狀態不一樣,他想來看這個東西,并且來思考怎么樣能幫助到他們。后來我發現在加沙確實有很多外國的年輕人,他們經常突破封鎖來進行一些人道主義救援,他們覺得把他們的假期花在那個地方是最值得的。當然你不排除有時候我發現他們身上也會有一些沖動或者是那種榮譽感而已,但是不管他的初衷是什么,他的這種旅行,他出來看的時候,已經不僅僅是在滿足自我的物質需求,他想看見別人,看見他者。當你開始看見別人的時候,這就是你的一個大的進步。

我一直做國際報道,所以大家也知道中國的國際報道由於語言還有各種方面的限制,我們的規模和影響力跟英語媒體的報道是不能比的。但是在11年和12年的時候,我曾經有一段時間對中國的國際報道產生了非常樂觀的想法。那是兩個事情,一個是當時北約空襲利比亞的時候,我在當地我就發現原來不僅僅是有新華社,有中央電視台,有鳳凰衛視會派記者去,當時有很多別的報紙,甚至是財經媒體也派了記者去第一線。第二件事情是在12年倫惇奧運會的時候,那個時候中國記者團的規模超過了美國,僅次於英國,是最多人去的,甚至有很多縣城的電台都派了記者去英國,還請了翻譯等等,我碰到江西衛視的一個女記者,她說她是第一次出國,一句英文也不會講,但她的辦法就是到了當地去唐人街,看到一個長得像中國人,她就問你是江西人嗎,她就这么问,居然被她問到一個人,而且這個人是在開幕式上做志願者,她就做了一個非常好的報道!

我想原來真的隨着我們國家地位的提升,我們整個的國際報道可能會進入一種新的繁榮更寬廣的一個局面。但是坦白說這几年我迅速就失望了,我當時的想法全部都落空了。這几年實際上我們的國際報道是變得越來越萎縮,甚至於嚴肅的報道是在消失當中。當然有很多的原因,當中一個原因就是由於互聯網,那么編輯坐在辦公室里面很簡單的就可以找一些東西來編譯,然后迅速地把它變現成流量,那你何必又花錢請人去第一線去釆訪呢?生產的效率太慢了。另外一個原因就是我有的同行跟我說,現在中國人其實整體上對外面的事情并不那么感興趣。所以,我又想可能我也不至於太悲觀,因為中國的國際報道并不是我們中國人看世界的唯一的途徑,更多的希望我覺得是在在座的每一位。當你們踏上旅途的時候,那種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是你們個體跟這個世界的交流當中,我希望你們每一個人都會獲得新知和啟迪。而要做到這一點,就是回到我最初講的,我們總是要把那個過於龐大的自我先放在一邊,把那些舊的觀念先放在一邊,容許一些新的觀念進來,容許他們生長。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