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D中文》文字稿:内向性格的独特优势 | Susan Cain

简体

九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去参加夏令营。妈妈帮我整理好了行李箱,里面塞满了书。这对于我来说很自然,因为在我家,阅读是主要的家庭活动。听上去你们可能觉得我们不爱交际。但是对于我的家庭来说,这真的只是接触社会的另一种途径。读书的时候,有家人围坐在一起的温暖,同时你也可以自由地在你思维深处的冒险乐园里畅游。我以为野营也是这样子。在我的想象里,十个女孩坐在一个小屋里,都穿着合身的睡衣,惬意地享受着阅读。

结果,野营更像是一场派对,只不过没有酒水。第一天,辅导员就把我们集合在一起,教我们一套口号,接下来每天要念,好让“露营精神”感染我们。口号是这样的:大喊!大叫!狂欢!喧闹!我们 就 是 这 么 躁!

我不明白,我的生活为什么变成这样。为什么我们变得这么吵闹粗暴?但是我还是欢呼了,我与每个人都互相大声欢呼。我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只盼着可以离开吵闹的派对,去捧起我挚爱的书的那一刻。

但是当我第一次把书从行李箱中拿出来的时候,宿舍里最酷的那个女孩向我走了过来,问我:“为什么你要这么安静?” 安静,这可是“喧闹”的反义词。当我第二次拿书的时候,辅导员满脸忧虑地向我走来。接着她重复了一遍“露营精神”,并且说我们都应当努力去变得外向些。

于是我把书放回了行李箱中,然后把箱子放到了床底下,在那里它们度过了暑假余下的每一天。我感到很愧疚,不知为什么,我感觉这些书是需要我的,它们在呼唤我,但是我却放弃了它们。我的确再也没有打开那个箱子,直到暑期结束,我和家人一起回到家中。

这样的故事,我可以给你们再讲50个。在每一个故事里,我都反复接收到同一个信息:那就是,我的文静内向的性格是不对劲的,我应该努力变成一个外向的人。而在我内心深处知道这是错误的,内向的人是非常优秀的。但是许多年来我都否认了这种直觉,于是我选择去华尔街当一名律师,而不是我长久以来想要成为的一名作家。部分原因就是我想要证明,我也可以变得勇敢而坚定。当我只是想和朋友一起好好吃顿饭,我却总是去那些拥挤的酒吧。我像条件反射一般,做出了这些自我否认的决定,甚至我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样做。

这就是很多内向的人正在做的事情。这是我们的损失,但这同样也是身边同事们的损失,我们所在团队的损失。不夸张地说,这更是世界的损失。

因为在创造力和领导力方面,我们需要内向的人发挥出他们的天赋。全世界有三分之一到一半的人都是内向的。你知道吗,这意味着每两到三个人中就有一个内向的。所以即使你自己是一个外向的人,你的同事、你的配偶、你的孩子,还有现场坐在你身边的那个家伙,他们都要屈从于这样的偏见,一种在我们的社会中已经牢牢扎根的偏见。我们从很小的时候就把它内化了,甚至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为了看清这种偏见,我们需要真正了解“内向”到底是什么。它和害羞是不同的。害羞是无法承受外界的目光,而内向更多是关于你对外在世界的反应。外向的人需要很多的刺激, 但内敛的人相反,他们对自身感受敏锐,反而在不被注目时最能发挥他们的能耐。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但大部分时候是这样的。

所以,最大限度发挥我们才能的关键在于——把我们放到刺激强度刚好适合我们的环境里。

但就因为社会的偏见,我们的学校和职场,这些最重要的机构,却是为外向者设计的,给每个人都提供大量刺激。这样不成文的社会惯例,我称之为“新团体思考”,把所有的想像力跟创造力捆绑在一个群居的团体中。

想像一间典型的老式教室:在我上学的时候,我们都排排坐在行列整齐的书桌前,各自做功课。但现在,教室都把桌椅围起来,四、五、六、七个小朋友面对面,每个人都要参与团体作业,甚至连数学和创意写作这种可以独自完成的作业,都要小朋友像委员会成员一样参与讨论。而那些想要独自或独立完成作业的孩子,被视为不和群的异类,甚至是问题儿童。几乎所有老师都认为好的学生应该是外向活泼的,哪怕根据研究显示,内向的孩子成绩更好,甚至更博学多闻。

在职场上也是这样。我们大多在开放的空间工作,没有隔阂,我们持续暴露于嘈杂的声音跟同事的目光下。而关于领导能力,内向的人大多不被认为具有领导能力,就算他们行事更谨慎,少有为了出锋头冒不必要的险。这些品质不正符合我们对领导的期待吗?

Adam Grant在沃顿商学院的研究发现,内向的领导者往往更能胜任领导职责,因为他们善于管理不同的人才,让有远见的员工自由发挥。反之外向的领导者,不经意地会对事情反应过度,他们的见解较为主观,这使很多员工的创新想法没有机会被採用。

事实上,许多推动了改革的伟大领袖都是内向的人。埃莉诺·罗斯福,罗沙·帕克斯,甘地, 这些人对自我的描述都是内向、文静、说话温柔,甚至是害羞的人。他们矗立在镁光灯下,不是因为他们天生爱指挥,也不是想要万众瞩目。他们成为领袖是因为一种使命感,因为他们深知这是必须要做的。而人们可以明白感受到,他们当领袖不是因为好大喜功,而是责任感,驱使他们做认为对的事情。

现在我必须申明,我其实非常喜欢外向的人。我很多知心好友都是外向者,我亲爱的丈夫也是。内向外向就像个光谱,而我们坐落在不同程度的两端。心理学大师荣格说,世上没有纯粹的内向或是纯粹的外向的人。如果真有这样的人存在,他会被关进精神病院。在这道内向外向的光谱上,有的人刚好坐落在中间,我们称之为中间性格,我认为他们是最幸运的。但大多数的我们都自认不是外向就是内向。

我想表达的是,我们的社会文化需要平衡,需要内向外向,阴与阳的调和。这点在创造力与生产力的表现上尤其重要。因为根据心理学家的观察,最有创意的人群,不只擅长于交换意见、沟通与创新,更存有内向的特质。偶发的孤独感,是创造力的关键。所以,达尔文会独自在树林间漫步,且断然地拒绝晚餐宴会的邀约。西奥多·盖索,也就是著名的“苏斯博士”,是在他加州拉荷亚的老家一间寂寞钟塔里的书房,创造出许多举世闻名的童话书。而他其实非常害怕跟他的小读者们见面,因为他怕小朋友们看到他会期待落空,因为他不像圣诞老人那样亲和有趣。Steve Wozniak在惠普公司的一间小办公室里发明了世上第一台苹果电脑。他说如果他年轻时,不是因为太过内向,都宅在家里,他不可能成为了不起的工程师。

当然, 这绝非告诉大家我们从此不要再合作了。就像沃兹尼亚克和乔布斯两人同心协力才能创办苹果公司。但,独立自主是非常重要的。对一些人来说,这就是他们生活的方式。事实上,几世纪以来,我们都知道独处所带来的推动力,但直到近期我们不知怎么遗忘了。世界上那些伟大的宗教领袖——摩西、耶稣、佛祖、穆罕默德,你会发现这些人都远离尘嚣,独自走进旷野,然后寻得启示与顿悟,再把所得贡献回他们的社会。所以,没有独处的荒野,就不会有启示录。

这倒是不令人惊讶。如果你看过现代心理学的理论,你就会发现,我们甚至无法和一组人待在一起,而不去本能地模仿他们的意见与想法,甚至是在那些看上去最私人的、发自内心的事情上面,比如你被什么样的人吸引。你会开始模仿你周围的人的信仰,甚至都觉察不到你自己在做什么。

我们尤其容易在小圈子里追随能言善道的角色。但是最会说话的人并不见得是最有想法的人,你真的想要盲目追随吗?何不用自己的双脚走入孤独,领会属于自己的思想,不被群体思想控制,然后再互相合作,在一个健全的环境讨论交流,共同创造成果。

如果真相是这样的,我们为何错得一蹋糊涂? 我们为何把学校跟职场架设成那样? 我们为何要让这些内向者,因为想有独立自处的时间,而感到无所适从? 有个答案深植在我们的社会文化里。我们西方社会,特别是在美国,总是赞扬有行动力的人,而非有沉思能力的人。但在美国早期,历史学家称之“文化品格时期”,那时人们仍尊重公正清廉有内在涵养的人。综观那时的励志书籍,许多都有 “品格,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这样的标题。书中会赞扬像林肯这样谦逊与不装腔作势的榜样,美国思想家爱默生称其 "锋芒不外露的人"。

然而随著二十世纪到来,我们进入了一个新纪元,历史上称之为“文化个性时期”。我们从农村经济演变为大型贸易体制,突然间人们从小乡镇涌入大城市,所以人们不再只是跟一起长大的人共事,而必须走进一群陌生人中,证明自己的能力。因此不难理解,领袖气质和个人魅力变得格外重要。自然地,励志书籍也改变路线了,开始出现像是 "如何赢得朋友和影响他人" 这样的书名,成功的推销员成了人们的榜样。这就是我们所生活的今天,我们的文化这样传承下来。

我不是说社交技能不重要,我也不是在说团队精神没有存在价值。宗教虽然把他们的圣人送到了孤独的山顶上,同时也仍然在教导我们爱与信任。而我们现今所面临的问题,变得如此广阔複杂,比如科学突破与经济发展。我们当然需要集思广益,共同解决眼前的难关。但如果我们能给内向者提供多一些个人空间,他们便有机会创造出独具慧眼的答案。

我今天带了这个行李箱到台上,想把里面的东西跟各位分享。猜猜裡面是什么? 书。满满一箱的书。这本是马格莉特·安特伍德的《猫之眼》,这本是米兰·昆德拉的小说,这本是麦蒙尼德的《迷途中的指南》。但其实这些书不属于我,我会带这些书来,是因为这些是我祖父最喜欢的作家的作品。

我祖父是犹太教教士,祖母过世后他独自住在布鲁克林的一间小公寓裡。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部分原因是那里充满祖父温柔的氛围,部分原因是那里全是书。每张桌子,甚至椅子,都被成堆成塔的书给占满了。和我家里的其他人一样,我祖父的嗜好就是阅读。

但他也很享受宗教集会。62年来,他每周都会在犹太教佈道会上讲道。他从书中吸收智慧,然后把古代的人文主义编织成思想的挂毯。他的听众从各个地方赶来,认真聆听他的传讲。

我祖父有个特点,在宗教领袖的角色背后,他是个非常谦逊与内向的人。他甚至紧张到不敢在布道时跟听众眼神交会,即使他都已经在同一个布道会传讲了62年了。甚至,当他走下讲台,人们向著他打招呼时,他会草草地结束话题,因为担心会占用别人太多的时间。但是当他在94岁那年过世时,交警不得不关闭许多邻近街道,来容纳蜂拥前来哀悼他的群众。

这些日子我试图用我自己的方式来效仿我的祖父。

我刚完成了一本关于内向性的书,这本书花了我七年的时间。这七年,对我而言是极大的恩典,因为我得以阅读、写作、思考、研究。相较于祖父的阅读与佈道,这是我的版本,我的表达方式。但现在我的工作变得非常棘手了,我必须要在公开场合,在演讲台上,跟你们谈论何谓内向。这不是我拿手的事情,但能站在这裡向你们说话,能对在坐的各位传达我的想法,是何等荣耀的事情。

所以我尽我所能,为了这一天做好准备。我花了一整年的时间,积极练习公开演讲。我称这段时间为"惊险的演讲之年"。这其实对我帮助很大。但让我获益最多的,是我的意识、我的信念、我的希望。我们对内向、沉默和独立者的态度,是可以被彻彻底底改变的。所以,我要呼吁在座各位,如果你跟我有共鸣,请帮我传达三个宗旨:

第一,不要再疯狂地过群体生活。赶紧停止吧,谢谢。我想要再次重申,因为我深深相信,我们的工作环境应该鼓励轻松休闲的聊天方式,就像喝下午茶那么自在,然后有感而发地交换意见。无论是对内向还是外向者,都该有多美好啊。而且我们在工作上,需要有更多的隐私、自由与自主权。在学校也是一样。我们要教孩子们携手合作,但我们也要教他们如何自主作业。这对外向的儿童尤其重要,他们需要学习自主独立,因为深度的见解就是那样产生的。

第二,去旷野探索吧。像佛祖一样,有自己的启示。我不是在说我们马上要去盖个山中小屋隐居起来,也不是要你们互不往来,而是呼吁大家可以除去障碍,更深切专心地进入自己的脑海里。

第三,好好地检查一下你的行李箱,裡面有什么,为何你要把它们放进去。外向的人们,也许你行李箱也装满了书,又或许塞满了香槟杯或高空跳伞设备。不管是什么,我希望你不时将它拿出来,与我们共同分享你的快乐与能量。而内向的人们,当你自己就好,你或许会害怕去跟别人分享你行李箱里的东西,那也没关係的。但偶尔,只是偶尔,我希望你会打开你的行李箱给他人瞧,因为世界需要你,需要你独有的特质。

我祝福你们的人生,能有最精彩的旅程,和轻声细语说话的勇气。

繁體

九歲的時候,我第一次去參加夏令營。媽媽幫我整理好了行李箱,里面塞滿了書。這對於我來說很自然,因為在我家,閱讀是主要的家庭活動。聽上去你們可能覺得我們不愛交際。但是對於我的家庭來說,這真的只是接觸社會的另一種途徑。讀書的時候,有家人圍坐在一起的溫暖,同時你也可以自由地在你思維深處的冒險樂園里暢游。我以為野營也是這樣子。在我的想象里,十個女孩坐在一個小屋里,都穿着合身的睡衣,愜意地享受着閱讀。

結果,野營更像是一場派對,只不過沒有酒水。第一天,輔導員就把我們集合在一起,教我們一套口號,接下來每天要念,好讓「露營精神」感染我們。口號是這樣的:大喊!大叫!狂歡!喧鬧!我們 就 是 這 么 躁!

我不明白,我的生活為什么變成這樣。為什么我們變得這么吵鬧粗暴?但是我還是歡呼了,我與每個人都互相大聲歡呼。我盡了我最大的努力,只盼着可以離開吵鬧的派對,去捧起我摯愛的書的那一刻。

但是當我第一次把書從行李箱中拿出來的時候,宿舍里最酷的那個女孩向我走了過來,問我:「為什么你要這么安靜?」 安靜,這可是「喧鬧」的反義詞。當我第二次拿書的時候,輔導員滿臉憂慮地向我走來。接着她重復了一遍「露營精神」,并且說我們都應當努力去變得外向些。

於是我把書放回了行李箱中,然后把箱子放到了床底下,在那里它們度過了暑假余下的每一天。我感到很愧疚,不知為什么,我感覺這些書是需要我的,它們在呼喚我,但是我卻放棄了它們。我的確再也沒有打開那個箱子,直到暑期結束,我和家人一起回到家中。

這樣的故事,我可以給你們再講50個。在每一個故事里,我都反覆接收到同一個信息:那就是,我的文靜內向的性格是不對勁的,我應該努力變成一個外向的人。而在我內心深處知道這是錯誤的,內向的人是非常優秀的。但是許多年來我都否認了這種直覺,於是我選擇去華爾街當一名律師,而不是我長久以來想要成為的一名作家。部分原因就是我想要證明,我也可以變得勇敢而堅定。當我只是想和朋友一起好好吃頓飯,我卻總是去那些擁擠的酒吧。我像條件反射一般,做出了這些自我否認的決定,甚至我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這樣做。

這就是很多內向的人正在做的事情。這是我們的損失,但這同樣也是身邊同事們的損失,我們所在團隊的損失。不夸張地說,這更是世界的損失。

因為在創造力和領導力方面,我們需要內向的人發揮出他們的天賦。全世界有三分之一到一半的人都是內向的。你知道嗎,這意味着每兩到三個人中就有一個內向的。所以即使你自己是一個外向的人,你的同事、你的配偶、你的孩子,還有現場坐在你身邊的那個家伙,他們都要屈從於這樣的偏見,一種在我們的社會中已經牢牢扎根的偏見。我們從很小的時候就把它內化了,甚至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現在,為了看清這種偏見,我們需要真正了解「內向」到底是什么。它和害羞是不同的。害羞是無法承受外界的目光,而內向更多是關於你對外在世界的反應。外向的人需要很多的刺激, 但內斂的人相反,他們對自身感受敏銳,反而在不被注目時最能發揮他們的能耐。當然,這也不是絕對的,但大部分時候是這樣的。

所以,最大限度發揮我們才能的關鍵在於——把我們放到刺激強度剛好適合我們的環境里。

但就因為社會的偏見,我們的學校和職場,這些最重要的機搆,卻是為外向者設計的,給每個人都提供大量刺激。這樣不成文的社會慣例,我稱之為「新團體思考」,把所有的想像力跟創造力捆綁在一個群居的團體中。

想像一間典型的老式教室:在我上學的時候,我們都排排坐在行列整齊的書桌前,各自做功課。但現在,教室都把桌椅圍起來,四、五、六、七個小朋友面對面,每個人都要參與團體作業,甚至連數學和創意寫作這種可以獨自完成的作業,都要小朋友像委員會成員一樣參與討論。而那些想要獨自或獨立完成作業的孩子,被視為不和群的異類,甚至是問題兒童。几乎所有老師都認為好的學生應該是外向活潑的,哪怕根據研究顯示,內向的孩子成績更好,甚至更博學多聞。

在職場上也是這樣。我們大多在開放的空間工作,沒有隔閡,我們持續暴露於嘈雜的聲音跟同事的目光下。而關於領導能力,內向的人大多不被認為具有領導能力,就算他們行事更謹慎,少有為了出鋒頭冒不必要的險。這些品質不正符合我們對領導的期待嗎?

Adam Grant在沃頓商學院的研究發現,內向的領導者往往更能勝任領導職責,因為他們善於管理不同的人才,讓有遠見的員工自由發揮。反之外向的領導者,不經意地會對事情反應過度,他們的見解較為主觀,這使很多員工的創新想法沒有機會被採用。

事實上,許多推動了改革的偉大領袖都是內向的人。埃莉諾·羅斯福,羅沙·帕克斯,甘地, 這些人對自我的描述都是內向、文靜、說話溫柔,甚至是害羞的人。他們矗立在鎂光燈下,不是因為他們天生愛指揮,也不是想要萬眾矚目。他們成為領袖是因為一種使命感,因為他們深知這是必須要做的。而人們可以明白感受到,他們當領袖不是因為好大喜功,而是責任感,驅使他們做認為對的事情。

現在我必須申明,我其實非常喜歡外向的人。我很多知心好友都是外向者,我親愛的丈夫也是。內向外向就像個光譜,而我們坐落在不同程度的兩端。心理學大師榮格說,世上沒有純粹的內向或是純粹的外向的人。如果真有這樣的人存在,他會被關進精神病院。在這道內向外向的光譜上,有的人剛好坐落在中間,我們稱之為中間性格,我認為他們是最幸運的。但大多數的我們都自認不是外向就是內向。

我想表達的是,我們的社會文化需要平衡,需要內向外向,陰與陽的調和。這點在創造力與生產力的表現上尤其重要。因為根據心理學家的觀察,最有創意的人群,不只擅長於交換意見、溝通與創新,更存有內向的特質。偶發的孤獨感,是創造力的關鍵。所以,達爾文會獨自在樹林間漫步,且斷然地拒絕晚餐宴會的邀約。西奧多·蓋索,也就是著名的「蘇斯博士」,是在他加州拉荷亞的老家一間寂寞鐘塔里的書房,創造出許多舉世聞名的童話書。而他其實非常害怕跟他的小讀者們見面,因為他怕小朋友們看到他會期待落空,因為他不像聖誕老人那樣親和有趣。Steve Wozniak在惠普公司的一間小辦公室里發明了世上第一台蘋果電腦。他說如果他年輕時,不是因為太過內向,都宅在家里,他不可能成為了不起的工程師。

當然, 這絕非告訴大家我們從此不要再合作了。就像沃玆尼亞克和喬布斯兩人同心協力才能創辦蘋果公司。但,獨立自主是非常重要的。對一些人來說,這就是他們生活的方式。事實上,几世紀以來,我們都知道獨處所帶來的推動力,但直到近期我們不知怎么遺忘了。世界上那些偉大的宗教領袖——摩西、耶穌、佛祖、穆罕默德,你會發現這些人都遠離塵囂,獨自走進曠野,然后尋得啟示與頓悟,再把所得貢獻回他們的社會。所以,沒有獨處的荒野,就不會有啟示錄。

這倒是不令人驚訝。如果你看過現代心理學的理論,你就會發現,我們甚至無法和一組人待在一起,而不去本能地模仿他們的意見與想法,甚至是在那些看上去最私人的、發自內心的事情上面,比如你被什么樣的人吸引。你會開始模仿你周圍的人的信仰,甚至都覺察不到你自己在做什么。

我們尤其容易在小圈子里追隨能言善道的角色。但是最會說話的人并不見得是最有想法的人,你真的想要盲目追隨嗎?何不用自己的雙腳走入孤獨,領會屬於自己的思想,不被群體思想控制,然后再互相合作,在一個健全的環境討論交流,共同創造成果。

如果真相是這樣的,我們為何錯得一蹋糊塗? 我們為何把學校跟職場架設成那樣? 我們為何要讓這些內向者,因為想有獨立自處的時間,而感到無所適從? 有個答案深植在我們的社會文化里。我們西方社會,特別是在美國,總是贊揚有行動力的人,而非有沉思能力的人。但在美國早期,曆史學家稱之「文化品格時期」,那時人們仍尊重公正清廉有內在涵養的人。綜觀那時的勵志書籍,許多都有 「品格,世上最珍貴的東西」 這樣的標題。書中會贊揚像林肯這樣謙遜與不裝腔作勢的榜樣,美國思想家愛默生稱其 "鋒芒不外露的人"。

然而隨著二十世紀到來,我們進入了一個新紀元,歷史上稱之為「文化個性時期」。我們從農村經濟演變為大型貿易體制,突然間人們從小鄉鎮涌入大城市,所以人們不再只是跟一起長大的人共事,而必須走進一群陌生人中,證明自己的能力。因此不難理解,領袖氣質和個人魅力變得格外重要。自然地,勵志書籍也改變路線了,開始出現像是 「如何贏得朋友和影響他人」這樣的書名,成功的推銷員成了人們的榜樣。這就是我們所生活的今天,我們的文化這樣傳承下來。

我不是說社交技能不重要,我也不是在說團隊精神沒有存在價值。宗教雖然把他們的聖人送到了孤獨的山頂上,同時也仍然在教導我們愛與信任。而我們現今所面臨的問題,變得如此廣闊複雜,比如科學突破與經濟發展。我們當然需要集思廣益,共同解決眼前的難關。但如果我們能給內向者提供多一些個人空間,他們便有機會創造出獨具慧眼的答案。

我今天帶了這個行李箱到台上,想把里面的東西跟各位分享。猜猜裡面是什么? 書。滿滿一箱的書。這本是馬格莉特·安特伍德的《貓之眼》,這本是米蘭·昆德拉的小說,這本是麥蒙尼德的《迷途中的指南》。但其實這些書不屬於我,我會帶這些書來,是因為這些是我祖父最喜歡的作家的作品。

我祖父是猶太教教士,祖母過世后他獨自住在布魯克林的一間小公寓裡。那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地方,部分原因是那里充滿祖父溫柔的氛圍,部分原因是那里全是書。每張桌子,甚至椅子,都被成堆成塔的書給占滿了。和我家里的其他人一樣,我祖父的嗜好就是閱讀。

但他也很享受宗教集會。62年來,他每周都會在猶太教佈道會上講道。他從書中吸收智慧,然后把古代的人文主義編織成思想的掛毯。他的聽眾從各個地方趕來,認真聆聽他的傳講。

我祖父有個特點,在宗教領袖的角色背后,他是個非常謙遜與內向的人。他甚至緊張到不敢在布道時跟聽眾眼神交會,即使他都已經在同一個布道會傳講了62年了。甚至,當他走下講台,人們向著他打招呼時,他會草草地結束話題,因為擔心會占用別人太多的時間。但是當他在94歲那年過世時,交警不得不關閉許多鄰近街道,來容納蜂擁前來哀悼他的群眾。

這些日子我試圖用我自己的方式來效仿我的祖父。

我剛完成了一本關於內向性的書,這本書花了我七年的時間。這七年,對我而言是極大的恩典,因為我得以閱讀、寫作、思考、研究。相較於祖父的閱讀與佈道,這是我的版本,我的表達方式。但現在我的工作變得非常棘手了,我必須要在公開場合,在演講台上,跟你們談論何謂內向。這不是我拿手的事情,但能站在這裡向你們說話,能對在坐的各位傳達我的想法,是何等榮耀的事情。

所以我盡我所能,為了這一天做好准備。我花了一整年的時間,積極練習公開演講。我稱這段時間為「驚險的演講之年」。這其實對我幫助很大。但讓我獲益最多的,是我的意識、我的信念、我的希望。我們對內向、沉默和獨立者的態度,是可以被徹徹底底改變的。所以,我要呼吁在座各位,如果你跟我有共鳴,請幫我傳達三個宗旨:

第一,不要再瘋狂地過群體生活。趕緊停止吧,謝謝。我想要再次重申,因為我深深相信,我們的工作環境應該鼓勵輕松休閑的聊天方式,就像喝下午茶那么自在,然后有感而發地交換意見。無論是對內向還是外向者,都該有多美好啊。而且我們在工作上,需要有更多的隱私、自由與自主權。在學校也是一樣。我們要教孩子們攜手合作,但我們也要教他們如何自主作業。這對外向的兒童尤其重要,他們需要學習自主獨立,因為深度的見解就是那樣產生的。

第二,去曠野探索吧。像佛祖一樣,有自己的啟示。我不是在說我們馬上要去蓋個山中小屋隱居起來,也不是要你們互不往來,而是呼吁大家可以除去障礙,更深切專心地進入自己的腦海里。

第三,好好地檢查一下你的行李箱,裡面有什么,為何你要把它們放進去。外向的人們,也許你行李箱也裝滿了書,又或許塞滿了香檳杯或高空跳傘設備。不管是什么,我希望你不時將它拿出來,與我們共同分享你的快樂與能量。而內向的人們,當你自己就好,你或許會害怕去跟別人分享你行李箱里的東西,那也沒關係的。但偶爾,只是偶爾,我希望你會打開你的行李箱給他人瞧,因為世界需要你,需要你獨有的特質。

我祝福你們的人生,能有最精彩的旅程,和輕聲細語說話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