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D中文》文字稿:失明的人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 刘天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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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牙有一位特别出名的国宝级的文学大师,叫“萨拉马戈”,他写过一本书,得过诺贝尔文学奖,叫《失明症漫记》,他写的这个,有一个人,他在等红绿灯的时候,突然从一个正常人一瞬间就变成一个盲人了。但是让他非常奇怪的就是,变成盲人之后,他的眼前不是一片漆黑,他说觉得自己掉进了一罐牛奶里的感觉,眼前是乳白色的。

我自己也是小的时候,大概三岁多,被诊断出得了青光眼,视力大概只有普通人的两三成的样子,我23岁那年就证实完全看不到了。我是怎么知道我看不到呢?有一次我宿舍的同事让我去帮他们关灯,但是我不但没有把灯关掉,而且把已经关掉的灯又重新打开,但是我完全不知道,我已经看不到光啊,所以我觉得特别惊讶!我为什么连“我看不见光”这件事情都不知道。但是很奇怪的就是,当我看我宿舍里的所有的摆设,它们跟之前我能看到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比如说有这个白色的墙,蓝色的上下床,还有木纹色的桌子,包括门和窗户,它们都好好的在那里没有消失。所以我就特别意外,我就借了一个相机,然后,我把相机闪光灯打开,对准我的眼睛,但是我还是什么光也看不到,真的是一丝光都没有。我把相机的闪光灯紧紧贴在我的眼睛上面,我只能感觉到越来越热的烧灼感,还是没有一丝光。所以从生理上面讲,我真的是看不到了,但是所有的图像没有消失,我却真的看不到东西,这是特别矛盾的一件事情。

我后面做了非常多的一个调查,就想证明盲人看不见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经过查这个资料我才发现,其实我们人是有两种不同的系统来看东西,一个叫“外视系统”,一个叫“内视系统”。“内视系统”就是我们可以用大脑的内视的视区来处理视觉的信号,如果大家想知道看不见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感觉,我可以给你们个例子。可能你们自己直觉就是,如果一个人是盲人,而且是完全失明的盲人,他就应该是像你闭上眼睛,或者是家里突然意外停电这个时候的感觉。但是我告诉大家,这个是完全的误会。真正的盲人,他失明之后,眼前其实是像看一个非常低像素的照片的感觉,细节特别少,然后颜色也比较淡。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况呢?我们可以从大脑的运作的机理来拆解,首先我们的大脑如果用其它的感官搜集到信息,比如说早上的时候,你听到闹钟响,那你顺便也听到了窗外鸟鸣的声音,你还可以感觉到皮肤被太阳晒到了的烧灼感,还可以用鼻子闻到在窗外传来的树林草地被湿热蒸腾的这个潮湿的味道。这些信号如果输入大脑之后,大脑就会自动判断,这是一个夏天的早上。但是大脑这时候会非常意外地发现,咦,为什么视觉系统没有启动?所以它不会纠结为什么会出了这样的问题,它会用最快的速度在它所有的记忆库里面,调用最能配合这个场景的一个画面马上补充上去,所以能让盲人就会有能看到的一个错觉,整个的过程叫做“内视”的功能。

“内视”的功能对盲人来讲非常非常重要,因为它可以帮助我们清楚地判断外界的情况,并且做出非常适当的行为。如果是早上的话,我的大脑就会自动虚拟一个天清气朗、旭日东升的场景,让我可以精神充沛地开始我的工作。到了晚上的时候呢,我的大脑同样也会虚拟一个一片漆黑的气氛,催我赶紧上床睡觉。我还做过一些更有趣的试验,比如说当我闭眼睛的时候,我眼前就会一片漆黑,但是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眼前就会是一片亮光。而且如果我知道哪一个开关负责开灯,哪一个开关负责关灯的时候,我的眼前也会随着我按动这些开关,出现光明或者黑暗的这样一个切换。但是非常有趣的就是,如果我并不知道现在是开灯还是关灯,我随便按动那些双向的开关的时候,其实我眼前是不会有任何变化的。所以你们可以通过上面的例子知道,我们的大脑是非常健全,它不允许我们有失衡的表现,虽然我是完全看不到,但是当我走在外面,太阳照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眼前是不可以一片漆黑,所以它会马上用我刚刚说的方法,调用它觉得最适合这个场景的画面来补充,让我有舒适的感觉。

我自己还做了一些特别的事情。因为我想既然我看不到,我有“内视”的功能,我希望把它训练得更加灵敏,可以让我跟明眼人的距离缩小,也可以让我有更多机会可以欣赏视觉方面的元素。所以我就刻意去训练我的“内视”的功能,比如说,接下来的场景,如果大家有兴趣的话,你们可以跟我一起来尝试一下。你们可以尝试闭上眼睛,然后听我来描述。如果我走进公园的时候,我会请我的家人仔细描述周围的环境是什么样子,比如说我前方是一片大大的草坪,有很多小朋友,他们在一起放风筝,我还可以听到风吹动风筝的嗡嗡声。如果我转头跟着这个方向的话,我甚至可以判断出风筝在天空飞的这个轨迹。左手边可能是一个大大的湖,在湖里面停泊着特别多各种各样动物形状的游船。在更远的地方有一座铁索桥,这个铁索桥是横跨这个大湖的。正好在这个时候,有人走过铁索桥,所以我可以通过铁链的振动声来锁定这个铁索桥的起点和终点,在我脑子里面会有一个非常清晰的坐标。所以你们可以看到,即使是盲人,他对视觉的体验也是非常在乎的,我们的大脑就是通过把其它感官的体验转换成视觉的体验,满足盲人“需要看”的这样一个需求。

那你们听到我这样说的话,大家可能会想: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功能?其实我还真练了很多功能,比如说:我会练人物画像,我会尽可能的用人物的特点,找出最合适的model来比较。比如说我会把他们归类成广东人、上海人、台湾人等等,我还会加上他们的职业元素,比如说IT男喜欢说什么话。我还会用公众人物来给他们分类,可能这样就会更准,比如说,我说这个人声音听起来,(像)陈奕迅的嘞,还有点(像)张国荣;这个老师声音听起来,罗永浩的嘞,还有点高晓松,类似这样的画像。但是系统到现在为止,运作的还是非常的不准确,大家就当我没有说过,还没有研究好。

你们听到这里肯定有人会说了,如果是天生看不见的人,他们就没有这些视觉的储备,如果是他们的话,他们怎么样看待这个世界?比如说最简单的问题就是,天生的盲人,他们怎么样认知颜色这样东西,因为颜色是纯粹视觉的东西。首先我们要先了解一下颜色的概念。如果你上网搜索的话,比如说红色,它是波长在650到740光波的一个概念,那黄色波长是580纳米。如果你给盲人说这样的概念,我相信盲人可能会打你,因为他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是颜色到底怎么样影响我们呢?其实明眼人看到颜色之所以有感受,是因为在大脑里面,当你的视觉看到颜色,你会产生一个特别的体验,那个体验就是你对颜色的解读。但是盲人虽然不能直接看到颜色,也没有颜色记忆,但是他可以用偷梁换柱的方法,用其它的体验来代替。比如说:摸到树叶和闻到青草的味道,可以触发绿色的体验,火和太阳可以触发红色的体验,据说大海是可以让别人有蓝色的feel。老神经学家做过调查,当一个盲人用手触摸树叶和一个普通人他们看到绿色,在相应的大脑皮层里面产生的信号是非常非常接近的。所以我说盲人其实也不会穿错衣服,他们的搭配也是很正常,就是因为对颜色还是有一个 general 的sense,是一模一样的,跟大家没有特别的区别。

接下来我想回答你们的问题,就是大家沿着这个思路会想说:为什么盲人看不见,但是看到盲人普遍都是比较乐观?有一个比较恶俗的解读叫“正能量”,其实这个是不太可能的,因为如果一个人看不见,失去那么多,他不可能整天傻笑,这个是非常不正常的人才会做出来的事情。但盲人为什么不会太难过?这个就跟体验有关系。因为普通人在体验盲人的时候,他会觉得眼前就是一片漆黑。我给你们举个例子,在我们“黑暗中对话”体验馆里面,我们有一个活动,入场五分钟的时候,我会邀请所有的参加者,大家来分享此时此刻你们的感受。多数的人他们会这样说,他说如果我一辈子都是像这样的一个状态,什么也看不见,我就会马上自杀。那你们可以想象,他不是说假话,为什么他会这样说?就是因为在他的想象当中,如果一个人一辈子就是闭着眼睛的感觉,这实在是太糟糕了。但实际上,刚才我说过,盲人不是这样的一个体验,盲人是可以通过“内视功能”来重新复原视觉,所以不会那么糟糕。

哈佛大学曾经做过一个调查,他们请来一些盲人和一些明眼人,每个人先有一百万美金,当然是虚拟的。教授就问这个盲人组,我想问一下你们,你们有一百万美金,每个人你们愿意出多少钱变回普通人?盲人就说50%,最多愿意出50万,30%的人勉强拿出了20万,甚至特别极端的,有的人干脆说不换。问明眼人组说,你们愿意出多少钱防止你们变成盲人。结果那个答案,我相信你们也会猜到,因为受试者就是像你们这样的人,百分之百的人非常坚决,一致地告诉大家说我们愿意出一百万,毫不犹豫地出一百万换回我们不是盲人。所以千万大家不要得出一个结果,就是盲人是一个特别小气的群体,千万不要这样想。那这个实验就是证明说,因为盲人和健全人对失明这件事情的体验不一样,所以他们的抉择会不同;绝对不是正能量,而是他们的体感比普通人要好很多。

还有一件事情就是,盲人也不会整天想到失明这件事情。很多人都会问我们说,你们怎么看待失明?我们说我们已经好多年没有想到我看不见这件事情了。在我做盲人这么多年里面,我听到的最多的一句非常友善的话就是“当上帝帮你关了一扇门”,后面是什么?大家都会说这句话。我要说,这句话是最幼稚的一句话。如果有人这样问我的话,我就会说 :“喂,几时啊(什么时候)?”很简单就是,如果祂真的有这样的一个能力的话,那当然我愿意尝试,但是事实上这是一句安慰人但是却没有任何意义的话,主要就是因为如果你想帮你就帮,如果你帮不了,咱们不要把责任推给耶稣,毕竟就跟祂也没什么关系。

其实作为盲人来讲,我们自己对失明这个事情非常容易认同。最大的问题是来自于主流社会对我们的偏见和误解,就会造成一个隐形的隔离,说“你看盲人他们跟我们不一样,所以我们要用另外的方法来对待他们”。甚至网上还有一个所谓的“如何与盲人交往”的指引手册,这个是我们觉得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如果你在大街上碰到一个盲人,他马上就要被车撞到了,然后,你说我现在不能出手,因为我要马上上网查查,看一下怎么样才能正确地对待盲人,但是等你找到结果的时候,盲人早就已经撞死了,这个是绝对不现实的一件事情。

“劝人认命”这件事情非常简单,“开一扇窗,关一扇门”,但是对我们来说更有意义的其实就是消除对我们影响最大的那些障碍。我不知道在座朋友你们有没有知道,其实在苹果的设备里面,它有一个叫VoiceOver的工具。这个工具非常聪明,它可以帮助所有的盲人用户跟大家一样无障碍地使用苹果所有的设备。它是怎么做到呢?就是当大家用手指触摸设备的屏幕的时候,它会把所有你们能看到的文字、图标,甚至是拍的图片上的内容,都用模拟的这个声音读给我们听。所以有了这个工具之后,我们也可以像大家一样地用,比如说微信、淘宝或者是京东到家、滴滴出行这些常用的App,而且我们还可以用kindle或者是微信读书来读电子书。所以对我们来讲,有了这个帮助,我们已经少了非常多的障碍,可以说眼睛已经治好了一大半。

那还有一句特别流行的话就是这个标题,“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很多人都非常喜欢问我这句话。但是我要说,不如我们把它改一改叫“假如我来给你三天光明”。因为我告诉大家,其实你们可能没有尝试过长时间的黑暗,那按照这个科学的规定,当你们有一个小时的全黑的环境的体验的时候,你们需要用三十秒钟来缓冲。那你们想想看,我已经失明了二十多年,如果祂跟真的给我三天光明,我算了一下,我大概需要半个月左右才能缓冲过来,也就说,等我缓冲过来之后,祂那个三天已经到期了。所以我希望大家可以把它改成——“我想来给你三天光明”。我们从身边最简单的事情做起,比如说我们可以尝试搬开放在盲道上的共享单车,我们可以顺手帮等在马路边上的盲人朋友过马路等等,这些都比给我三天光明要有价值很多。

最后,我想跟大家分享完之后,把我们“黑暗中对话”的一句非常深奥但是又特别高逼格的话送给你们,如果你们能理解就最好,它叫:“Sight is what we see with our eyes. Insight is what we gain without seeing.”,那用广东话翻译就是“肉眼见景象,黑暗悟真知”。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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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牙有一位特別出名的國寶級的文學大師,叫「薩拉馬戈」,他寫過一本書,得過諾貝爾文學獎,叫《失明症漫記》,他寫的這個,有一個人,他在等紅綠燈的時候,突然從一個正常人一瞬間就變成一個盲人了。但是讓他非常奇怪的就是,變成盲人之后,他的眼前不是一片漆黑,他說覺得自己掉進了一罐牛奶里的感覺,眼前是乳白色的。

我自己也是小的時候,大概三歲多,被診斷出得了青光眼,視力大概只有普通人的兩三成的樣子,我23歲那年就證實完全看不到了。我是怎么知道我看不到呢?有一次我宿舍的同事讓我去幫他們關燈,但是我不但沒有把燈關掉,而且把已經關掉的燈又重新打開,但是我完全不知道,我已經看不到光啊,所以我覺得特別驚訝!我為什么連「我看不見光」這件事情都不知道。但是很奇怪的就是,當我看我宿舍里的所有的擺設,它們跟之前我能看到的時候是一模一樣的,比如說有這個白色的牆,藍色的上下床,還有木紋色的桌子,包括門和窗戶,它們都好好的在那里沒有消失。所以我就特別意外,我就借了一個相機,然后,我把相機閃光燈打開,對准我的眼睛,但是我還是什么光也看不到,真的是一絲光都沒有。我把相機的閃光燈緊緊貼在我的眼睛上面,我只能感覺到越來越熱的燒灼感,還是沒有一絲光。所以從生理上面講,我真的是看不到了,但是所有的圖像沒有消失,我卻真的看不到東西,這是特別矛盾的一件事情。

我后面做了非常多的一個調查,就想證明盲人看不見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狀態。經過查這個資料我才發現,其實我們人是有兩種不同的系統來看東西,一個叫「外視系統」,一個叫「內視系統」。「內視系統」就是我們可以用大腦的內視的視區來處理視覺的信號,如果大家想知道看不見到底是什么樣的一個感覺,我可以給你們個例子。可能你們自己直覺就是,如果一個人是盲人,而且是完全失明的盲人,他就應該是像你閉上眼睛,或者是家里突然意外停電這個時候的感覺。但是我告訴大家,這個是完全的誤會。真正的盲人,他失明之后,眼前其實是像看一個非常低像素的照片的感覺,細節特別少,然后顏色也比較淡。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情況呢?我們可以從大腦的運作的機理來拆解,首先我們的大腦如果用其它的感官搜集到信息,比如說早上的時候,你聽到鬧鐘響,那你順便也聽到了窗外鳥鳴的聲音,你還可以感覺到皮膚被太陽曬到了的燒灼感,還可以用鼻子聞到在窗外傳來的樹林草地被溼熱蒸騰的這個潮溼的味道。這些信號如果輸入大腦之后,大腦就會自動判斷,這是一個夏天的早上。但是大腦這時候會非常意外地發現,咦,為什么視覺系統沒有啟動?所以它不會糾結為什么會出了這樣的問題,它會用最快的速度在它所有的記憶庫里面,調用最能配合這個場景的一個畫面馬上補充上去,所以能讓盲人就會有能看到的一個錯覺,整個的過程叫做「內視」的功能。

「內視」的功能對盲人來講非常非常重要,因為它可以幫助我們清楚地判斷外界的情況,并且做出非常適當的行為。如果是早上的話,我的大腦就會自動虛擬一個天清氣朗、旭日東升的場景,讓我可以精神充沛地開始我的工作。到了晚上的時候呢,我的大腦同樣也會虛擬一個一片漆黑的氣氛,催我趕緊上床睡覺。我還做過一些更有趣的試驗,比如說當我閉眼睛的時候,我眼前就會一片漆黑,但是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眼前就會是一片亮光。而且如果我知道哪一個開關負責開燈,哪一個開關負責關燈的時候,我的眼前也會隨着我按動這些開關,出現光明或者黑暗的這樣一個切換。但是非常有趣的就是,如果我并不知道現在是開燈還是關燈,我隨便按動那些雙向的開關的時候,其實我眼前是不會有任何變化的。所以你們可以通過上面的例子知道,我們的大腦是非常健全,它不允許我們有失衡的表現,雖然我是完全看不到,但是當我走在外面,太陽照在我身上的時候,我眼前是不可以一片漆黑,所以它會馬上用我剛剛說的方法,調用它覺得最適合這個場景的畫面來補充,讓我有舒適的感覺。

我自己還做了一些特別的事情。因為我想既然我看不到,我有「內視」的功能,我希望把它訓練得更加靈敏,可以讓我跟明眼人的距離縮小,也可以讓我有更多機會可以欣賞視覺方面的元素。所以我就刻意去訓練我的「內視」的功能,比如說,接下來的場景,如果大家有興趣的話,你們可以跟我一起來嘗試一下。你們可以嘗試閉上眼睛,然后聽我來描述。如果我走進公園的時候,我會請我的家人仔細描述周圍的環境是什么樣子,比如說我前方是一片大大的草坪,有很多小朋友,他們在一起放風箏,我還可以聽到風吹動風箏的嗡嗡聲。如果我轉頭跟着這個方向的話,我甚至可以判斷出風箏在天空飛的這個軌跡。左手邊可能是一個大大的湖,在湖里面停泊着特別多各種各樣動物形狀的游船。在更遠的地方有一座鐵索橋,這個鐵索橋是橫跨這個大湖的。正好在這個時候,有人走過鐵索橋,所以我可以通過鐵鏈的振動聲來鎖定這個鐵索橋的起點和終點,在我腦子里面會有一個非常清晰的坐標。所以你們可以看到,即使是盲人,他對視覺的體驗也是非常在乎的,我們的大腦就是通過把其它感官的體驗轉換成視覺的體驗,滿足盲人「需要看」的這樣一個需求。

那你們聽到我這樣說的話,大家可能會想:你有沒有什么特別的功能?其實我還真練了很多功能,比如說:我會練人物畫像,我會盡可能的用人物的特點,找出最合適的model來比較。比如說我會把他們歸類成廣東人、上海人、台灣人等等,我還會加上他們的職業元素,比如說IT男喜歡說什么話。我還會用公眾人物來給他們分類,可能這樣就會更准,比如說,我說這個人聲音聽起來,(像)陳奕迅的嘞,還有點(像)張國榮;這個老師聲音聽起來,羅永浩的嘞,還有點高曉松,類似這樣的畫像。但是系統到現在為止,運作的還是非常的不准確,大家就當我沒有說過,還沒有研究好。

你們聽到這里肯定有人會說了,如果是天生看不見的人,他們就沒有這些視覺的儲備,如果是他們的話,他們怎么樣看待這個世界?比如說最簡單的問題就是,天生的盲人,他們怎么樣認知顏色這樣東西,因為顏色是純粹視覺的東西。首先我們要先了解一下顏色的概念。如果你上網搜索的話,比如說紅色,它是波長在650到740光波的一個概念,那黃色波長是580納米。如果你給盲人說這樣的概念,我相信盲人可能會打你,因為他完全不明白你在說什么。但是顏色到底怎么樣影響我們呢?其實明眼人看到顏色之所以有感受,是因為在大腦里面,當你的視覺看到顏色,你會產生一個特別的體驗,那個體驗就是你對顏色的解讀。但是盲人雖然不能直接看到顏色,也沒有顏色記憶,但是他可以用偷梁換柱的方法,用其它的體驗來代替。比如說:摸到樹葉和聞到青草的味道,可以觸發綠色的體驗,火和太陽可以觸發紅色的體驗,據說大海是可以讓別人有藍色的feel。老神經學家做過調查,當一個盲人用手觸摸樹葉和一個普通人他們看到綠色,在相應的大腦皮層里面產生的信號是非常非常接近的。所以我說盲人其實也不會穿錯衣服,他們的搭配也是很正常,就是因為對顏色還是有一個 general 的sense,是一模一樣的,跟大家沒有特別的區別。

接下來我想回答你們的問題,就是大家沿着這個思路會想說:為什么盲人看不見,但是看到盲人普遍都是比較樂觀?有一個比較惡俗的解讀叫「正能量」,其實這個是不太可能的,因為如果一個人看不見,失去那么多,他不可能整天傻笑,這個是非常不正常的人才會做出來的事情。但盲人為什么不會太難過?這個就跟體驗有關系。因為普通人在體驗盲人的時候,他會覺得眼前就是一片漆黑。我給你們舉個例子,在我們「黑暗中對話」體驗館里面,我們有一個活動,入場五分鐘的時候,我會邀請所有的參加者,大家來分享此時此刻你們的感受。多數的人他們會這樣說,他說如果我一輩子都是像這樣的一個狀態,什么也看不見,我就會馬上自殺。那你們可以想象,他不是說假話,為什么他會這樣說?就是因為在他的想象當中,如果一個人一輩子就是閉着眼睛的感覺,這實在是太糟糕了。但實際上,剛才我說過,盲人不是這樣的一個體驗,盲人是可以通過「內視功能」來重新復原視覺,所以不會那么糟糕。

哈佛大學曾經做過一個調查,他們請來一些盲人和一些明眼人,每個人先有一百萬美金,當然是虛擬的。教授就問這個盲人組,我想問一下你們,你們有一百萬美金,每個人你們願意出多少錢變回普通人?盲人就說50%,最多願意出50萬,30%的人勉強拿出了20萬,甚至特別極端的,有的人干脆說不換。問明眼人組說,你們願意出多少錢防止你們變成盲人。結果那個答案,我相信你們也會猜到,因為受試者就是像你們這樣的人,百分之百的人非常堅決,一致地告訴大家說我們願意出一百萬,毫不猶豫地出一百萬換回我們不是盲人。所以千萬大家不要得出一個結果,就是盲人是一個特別小氣的群體,千萬不要這樣想。那這個實驗就是證明說,因為盲人和健全人對失明這件事情的體驗不一樣,所以他們的抉擇會不同;絕對不是正能量,而是他們的體感比普通人要好很多。

還有一件事情就是,盲人也不會整天想到失明這件事情。很多人都會問我們說,你們怎么看待失明?我們說我們已經好多年沒有想到我看不見這件事情了。在我做盲人這么多年里面,我聽到的最多的一句非常友善的話就是「當上帝幫你關了一扇門」,后面是什么?大家都會說這句話。我要說,這句話是最幼稚的一句話。如果有人這樣問我的話,我就會說 :「喂,几時啊(什么時候)?」很簡單就是,如果祂真的有這樣的一個能力的話,那當然我願意嘗試,但是事實上這是一句安慰人但是卻沒有任何意義的話,主要就是因為如果你想幫你就幫,如果你幫不了,咱們不要把責任推給耶穌,畢竟就跟祂也沒什么關系。

其實作為盲人來講,我們自己對失明這個事情非常容易認同。最大的問題是來自於主流社會對我們的偏見和誤解,就會造成一個隱形的隔離,說「你看盲人他們跟我們不一樣,所以我們要用另外的方法來對待他們」。甚至網上還有一個所謂的「如何與盲人交往」的指引手冊,這個是我們覺得最不可思議的事情。如果你在大街上碰到一個盲人,他馬上就要被車撞到了,然后,你說我現在不能出手,因為我要馬上上網查查,看一下怎么樣才能正確地對待盲人,但是等你找到結果的時候,盲人早就已經撞死了,這個是絕對不現實的一件事情。

「勸人認命」這件事情非常簡單,「開一扇窗,關一扇門」,但是對我們來說更有意義的其實就是消除對我們影響最大的那些障礙。我不知道在座朋友你們有沒有知道,其實在蘋果的設備里面,它有一個叫VoiceOver的工具。這個工具非常聰明,它可以幫助所有的盲人用戶跟大家一樣無障礙地使用蘋果所有的設備。它是怎么做到呢?就是當大家用手指觸摸設備的屏幕的時候,它會把所有你們能看到的文字、圖標,甚至是拍的圖片上的內容,都用模擬的這個聲音讀給我們聽。所以有了這個工具之后,我們也可以像大家一樣地用,比如說微信、淘寶或者是京東到家、滴滴出行這些常用的App,而且我們還可以用kindle或者是微信讀書來讀電子書。所以對我們來講,有了這個幫助,我們已經少了非常多的障礙,可以說眼睛已經治好了一大半。

那還有一句特別流行的話就是這個標題,「假如給我三天光明」。很多人都非常喜歡問我這句話。但是我要說,不如我們把它改一改叫「假如我來給你三天光明」。因為我告訴大家,其實你們可能沒有嘗試過長時間的黑暗,那按照這個科學的規定,當你們有一個小時的全黑的環境的體驗的時候,你們需要用三十秒鐘來緩沖。那你們想想看,我已經失明了二十多年,如果祂跟真的給我三天光明,我算了一下,我大概需要半個月左右才能緩沖過來,也就說,等我緩沖過來之后,祂那個三天已經到期了。所以我希望大家可以把它改成——「我想來給你三天光明」。我們從身邊最簡單的事情做起,比如說我們可以嘗試搬開放在盲道上的共享單車,我們可以順手幫等在馬路邊上的盲人朋友過馬路等等,這些都比給我三天光明要有價值很多。

最后,我想跟大家分享完之后,把我們「黑暗中對話」的一句非常深奧但是又特別高逼格的話送給你們,如果你們能理解就最好,它叫:「Sight is what we see with our eyes. Insight is what we gain without seeing.」,那用廣東話翻譯就是「肉眼見景象,黑暗悟真知」。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