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D中文》文字稿:也许这才是你抑郁和焦虑的原因 | Johann Hari

简体

一直以来,有两个谜团困扰着我。我无法理解它们,而且说实话,我害怕深究它们。

第一个谜团是,我40岁了,在我一生中,年复一年,严重的抑郁和焦虑症状在美国、英国等国家不断浮现出来,横扫整个西方世界。我想要搞清楚为什么。为什么这开始发生在我们身上?为什么过去的每一年里,我们越来越多人发现越发难以度过每一天?
还有一个谜团是很私人的。

当我还是十来岁时,我记得有一次去看医生,说我有一种感觉,仿佛疼痛不停地从我的身体里溢出来。我不能控制它,也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并且感到非常羞耻。

医生给了我一个说法,现在我意识到他是出于好意,也不算全错,但是过于简单化。我的医生说,“我们知道人们为什么会这样,有些人的大脑很自然地会发生一些化学失衡,你显然是其中一个。我们要做的就是给你开一些药,它会把你的化学平衡恢复正常。”

所以我开始服用帕罗西汀,或者赛尔特,在不同的国家它有不同的名字。然后我感觉好了很多,也受到了很大的鼓舞。但随后不久,这种痛苦的感觉回来了。所以我服用的剂量越来越高,之后的13年里,我都在服用法律允许的最高剂量。在这13年的大部分时候,我仍然很痛苦,尤其是在后面几年,痛苦无时无刻地伴随着我。

我开始问自己: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做了所有主流文化告诉你该做的事,为什么还是这样难受?

所以为了揭开这两个谜团的谜底,我写了一本书,并为此进行了一场环球旅行,旅途超过四万英里。我想跟世界一流的专家坐在一起,讨论是什么引发了抑郁和焦虑,并且最重要的是:有什么治愈方法?那些经历过抑郁和焦虑的人,是如何以各种方式走出来的?

我一路走来,从我结识的那些了不起的人身上学到了很多。

但我所学到的最核心的是,目前为止,科学依据能够证明有九种引发抑郁和焦虑的原因。
其中两个确实是由于生理因素。你的基因会让你对这些问题更敏感,虽然它们不能决定你的命运。当你变得抑郁时,你的大脑会发生实质的变化,让你更难摆脱出来。

但绝大部分被证实,引发抑郁和焦虑的因素跟我们的生理因素无关,而主要取决于我们的生活方式。一旦你理解了它们,就能开启一套非常不同的解决方案,应该和化学抗抑郁药一起提供给人们。

比如,如果你很孤独,你很可能会变得抑郁。当你工作时,如果你对自己的工作没有控制权,你得按照吩咐去做,你就更可能变得抑郁。如果你很少接触自然世界,你更可能变得抑郁。

有一样东西把很多导致抑郁和焦虑的原因串在了一起。

这里每个人都知道,我们都有自然的生理需求,对吧?显然。你需要食物,你需要水,你需要住所,你需要干净的空气。如果我拿走那些东西,你们都会很快就陷入巨大的困境。但同时,每个人也有自然的心理需求,你需要有归属感,你需要感到你的生活有意义和目的,你需要感到人们关注你并重视你,你需要感觉自己有一个有意义的未来。

我们建立的这种文化擅长很多事情,很多事情比过去好多了,我很高兴生活在今天,但我们对满足这些深层次的心理需求却越来越不擅长了。我认为这是这场危机不断升级的关键原因,虽然不是唯一的原因。

这真的很难理解。我的抑郁症从一个单单由我自己大脑造成的问题,变成一个有很多成因的问题,其中包括我们的生活方式。我挣扎着重新理解这一切。

直到有一天,我采访了一位名叫德里克·萨莫菲尔德的南非精神科医生,我才真正明白了这一点。

2001年,萨莫菲尔德在柬埔寨,当时他们首次在那个国家为人们引入化学抗抑郁药。当地的柬埔寨医生从没听过这些药物,他们问:“这些是什么?”他解释了一下。然后他们告诉他:“我们不需要它们,我们已经有抗抑郁药了。” 他问:“你指的是什么?” 他以为他们会谈及某种草药,比如圣约翰草、银杏叶之类的。但是,他们告诉他一个故事。他们社区有个农民在稻田里干活,有天,他踩到了抗美战争时留下的地雷,他的腿被炸掉了,所以他们给他装了一个假肢,不久之后他就回到稻田干活。但显然,你戴着假肢在水中干活非常疼,而且我猜他回到腿被炸掉的地方干活一定很痛苦。这个人开始整天哭泣,拒绝下床,他出现了所有典型的抑郁症症状。

柬埔寨医生说:“就在这时,我们给他开了抗抑郁药。” 萨莫菲尔德医生问:“是什么药?”

他们解释说,他们去跟他坐在一起,倾听他,他们认识到他的痛苦是合理的,虽然身处剧痛中的他本人很难看出这一点,但确实,他生活中里有导致他痛苦的显著因素。
其中一个医生和社区里的人交谈后想到,“如果我们给这人买一头奶牛,他就可以变成一个奶农了,他就不会处在这种境地,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了,他也不用去稻田里干活了。” 于是他们给他买了一头奶牛。

没过几周,他停止了哭泣,不到1个月,他的抑郁症消失了。

他们跟萨莫菲尔德医生说:“所以你看,医生,那头奶牛,就是抗抑郁药,那是你说的药吧?”

如果你打小就像我和在座大多数人那样思考抑郁症,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糟糕的笑话,对吗? “我找医生开抗抑郁药,她给了我一头奶牛。” 但那些柬埔寨人从这桩个体的、不太科学的轶事里,本能地得出世界领先的医疗机构,世界卫生组织,多年来基于最好的科学证据,一直在试图告诉我们的结论。

如果你抑郁,如果你很焦虑,你不是脆弱,你没有疯,你不是一台零部件坏了的机器。你是个需求未被满足的人。

思考一下柬埔寨医生和世界卫生组织没说的话也同样重要。他们没跟这个农民说:“嘿,伙计,你需要振作起来,你得自己解决和修复这个问题。” 相反,他们说的是:“我们作为一个团队来和你一起努力,在一起,我们可以解决和修复这个问题。” 这是每一个抑郁的人需要的,并且也是每一个抑郁的人应得的。

这就是为什么一位联合国的顶尖医生,在2017年世界卫生日的官方宣言中写到:我们要少谈化学失衡,多谈谈我们生活方式的失衡。

药物对有些人有真正的缓解作用,它们也曾对我起过一阵子作用,但是因为这个问题比生物学能触及到的更深入,所以解决方案也得更深入。

当我第一次了解这一点的时候,我的想法是,“好,我看到了科学证据,我阅读了大量的研究文献,我采访了很多专家,他们都做出了这一解释,但是我们怎么解决问题呢?” 让我们抑郁的事情,往往比那名柬埔寨农民的更复杂。有了理论之后,我们该从哪里下手呢?

然而后来,在我写书的漫长旅途中,在全球旅行中,我不断遇到正在那样做的人,从悉尼,到旧金山,到圣保罗。我不断遇见理解抑郁和焦虑的深层原因并作为群体去修复它们的人。我无法在这里一一列举,因为那将会变成一个10小时的TED演讲。但我想在这里主要提两个原因,和对应的两个解决方案。

第一个是,我们处于人类历史上最孤独的社会。最近研究有一项研究,询问美国人“你感觉不再跟任何人亲近了吗?” 39%的人承认符合描述。“不再跟任何人亲近”,在国际孤独测量评估中,英国和其他欧洲国家仅次于美国。

我花了很多时间就孤独问题和世界一流的专家交流。约翰·卡奇奥波教授在芝加哥,他提出的一个问题引发了我许多思考。卡奇奥波教授问到:“我们为什么存在?我们为什么在这儿,我们为什么活着?”

一个关键原因是,我们非洲大草原上的祖先真的非常擅长一件事情。他们不比他们放倒的许多动物高大,他们不比他们放倒的许多动物跑得更快,但他们更擅长抱团与协作。这是我们作为一个物种的超能力。

我们聚集在一起,就像蜜蜂进化成住在蜂巢中一样,人类进化成部落聚居,而我们是第一批解散部落的人类。这让我们感到糟糕,但事情不一定非得如此。

我书中,提到一位叫山姆·艾佛林顿的医生,在现实生活中,也是我心目中的一个英雄。他是东伦敦贫民区的一名全科医生,我在那生活过好多年。山姆真的很不容易,因为很多病人都带着严重的抑郁和焦虑来找他。

和我一样,他不反对使用抗抑郁药,他认为药物对一些人有缓解作用。但他可以看到两件事情:

第一,他的病人很多时候是因为完全可以理解的理由而抑郁和焦虑,比如说孤独。第二,尽管药物能给部分人带来一些缓解,对多数人而言,它们无法解决问题,无法解决根本性的问题。

山姆决定开创一种不同的方法。

一位女性来到他的医疗中心,她叫丽莎·坎宁安。我后来认识了她。丽莎因为非常严重的抑郁和焦虑而隔离家中,长达七年。当她来到山姆的中心时,她被告知,“不要担心,我们会继续给你这些药,但我们也会开一些其它东西。你需要每周来这个中心两次,去见其他抑郁和焦虑的人们,不是来说你有多么不幸,而是找出一些你们可以一起做的有意义的事情,这样你就不会感到孤独,或是觉得生活没有意义。

这些人第一次见面时,丽莎焦虑到开始呕吐,因为这对她而言压力非常大。

不过人们开始给她按摩,这群人开始聊天,“我们能做什么?” 这些都是和我一样住在伦敦东部贫民区的人,他们不懂园艺。“为什么我们不学习园艺呢?” 医生办公室后面有块区域是个灌木丛。“我们为什么不把它改造成花园呢?” 于是他们开始从图书馆借书,开始看YouTube视频,他们开始把手伸进土里,他们开始熟悉四季的节律。

有大量的研究表明,接触自然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抗抑郁药。接着他们开始做一些更重要的事情,他们开始形成部落,他们开始形成团队,他们开始关心彼此。如果其中有个人没出现,其他人会去找 —— “你还好吗?” 还会帮助这个人解决那天遇到的麻烦。就像丽莎对我说的,“随着园中花朵的绽放,我们也开始绽放。”

这个方法被称为“社会处方”,它正在整个欧洲蔓延。有一个小的但不断增长的证据表明,它可以真正且有意义地缓解抑郁和焦虑。

有一天,我站在丽莎和她那些一度抑郁的朋友建造的花园中,那真是个美丽的花园啊!然后我产生了一个想法,很大程度上是受到澳大利亚的休·麦凯教授的启发。我想的是,当人们在我们的文化中感到沮丧时,我们是怎么跟他们说的?我确信这里每个人这么说过,我也说过 —— “你只需要做自己,做你自己就好。”

我意识到,其实,我们应该跟人们说的是 —— “别自己一个人,不要做自己,做‘我们’,我们一起来,成为团队的一员。”

这些问题的解决方案并不在于把更多的资源看作孤立个体,这恰恰是导致我们陷入这场危机的原因之一 ,而在于和比我们更大的东西重新连接。

这正是我想和你们说的,另一个和抑郁及焦虑有关的成因。

每个人都知道,垃圾食品已经占据了我们的饮食,让我们身体不适。我说这话并不是带着优越感在说,我来做演讲之前刚去过麦当劳。我看到你们都在吃那种健康的TED早餐,我是不会吃的。

不过就像垃圾食品占据我们的饮食,并让我们身体不适一样,有一类垃圾价值观也占据了我们的头脑,并使我们精神染病。几千年来,哲学家们说过,如果你认为生活是关于金钱、地位和炫耀,你就会觉得自己像个废物。这不是叔本华的原话,但这是他所说的要点。

但奇怪的是,几乎没有人对此进行过研究,直到我认识了伊利诺伊州诺克斯学院的提姆·卡塞尔教授,他现在已经研究这个课题超过30年了。他的研究揭示了几个非常重要的事情。

首先,你越相信你可以通过购物和炫耀来摆脱悲伤,过上美好的生活,你越有可能变得抑郁和焦虑。

其次,作为一个社会,我们越来越被这些信念驱动。

我的一生,都处在广告、社交媒体和类似东西的重压之下。当我想到这个的时候,我意识到,这就像我们的灵魂一出生就被喂了肯德基之类的东西。我们被训练在错误的地方寻找幸福,这就像垃圾食品非但不能满足你的营养需求,还让你感到糟糕一样,垃圾价值观也不能满足你的精神需求,反而会夺走了你的美好生活。

当我第一次和卡塞尔碰面时,我学到了这些,让我真是百感交集。

因为一方面,我觉得这真的很有挑战性。我时常可以看到自己的生活中,每当我跌倒,我试着用一些炫耀的、宏大的外部解决方案来修补它。我可以看到,为什么那样做对我并不怎么见效。我也想到,这不是很明显吗?这不是老生常谈吗?

如果我跟在座各位说,你们谁也不会在临终的病榻之上,想着自己买了多少双鞋,收到了多少条转发,而是会想起你生命中那些富有爱、意义和联系的瞬间,似乎是在说陈词滥调。我和卡塞尔教授聊到这一点,我问:“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双重感觉呢?” 他说:“我们多多少少都明白这些,但在这种文化中,我们并不靠它们过活。”

我们对它们实在太清楚了,于是变得了陈词滥调,但我们却又不靠它们活。我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知道有些东西很重要,但不靠它们而活?过了一会儿,卡塞尔博士告诉我:“因为我们生活在一台机器中,它被设计成让我们忽略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我真得好好想想。“因为我们生活在一台机器中,它被设计成让我们忽略生命中最重要东西。”

卡塞尔教授想要搞清楚,我们能否打败那台机器。他为此做了很多研究。我会告诉你们一个例子,我真的很迫切鼓励这里每个人跟朋友和家人也试试。

奈森.顿肯成立了一个小组,让一群青少年和成年人在一段时间里一起参加一系列会面,试图让人们回想他们生命中真切地感到有意义的瞬间。不同的人想到的是不同的东西。对有些人,是演奏音乐、写作、帮助别人,我相信这里每一位都能想起一些,对吧?

这个小组的目的是激发人们去思考,“怎么才能把生命中更多的时间用来追求这些有意义的时刻,并且少买一些你不需要的垃圾,把它们发到社交媒体上,好让别人说,‘天呐,我好妒忌啊!’” 有点像互助戒酒会吧?但是戒的是消费主义。

他们的发现是,只是通过让人们参与这些会面,阐明这些价值观,并决定采取行动,互相监督,就会引发人们价值观的显著转变,把人们从产生抑郁的飓风中带走,向着更有意义、更有营养的价值观前进。

我无法在这里一一列举,我看到和写过的所有解决方案。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我花了那么长时间才看到这些洞见?我们已经知道这些东西,为什么还是仿佛它们很难理解一样?我认为这里有很多原因,原因之一是我们得改变我们对抑郁和焦虑的认识。

抑郁和焦虑有非常真实的生物学原因,但是我们的文化让生物学成为唯一的解释,然后我们含蓄地告诉人们,“你的疼痛不意味着什么。它只是个故障。就像电脑程序的一个小故障,它只是你头脑中的线路问题。” 但直到我意识到抑郁并不是一种故障,我才能够开始改变我的生活。它是个信号。你的抑郁是个信号。它在告诉你一些东西。我们产生这样的感受是有原因的,虽然在抑郁的痛苦中很难看清。从我个人经验出发,我非常理解。但有了正确的帮助,我们能够理解并共同修复这些问题。

但要做到这一点,第一步是我们要停止侮辱这些信号,停止说它们是软弱的、疯狂的或纯粹生理的信号。我们需要倾听这些信号,因为它在告诉我们真的值得留心的事情。

只有当我们真正倾听这些信号,重视这些信号,尊重这些信号时,我们才会看到解放、滋养、深入的解决方案。“奶牛”一直在周围等着我们。

繁體

一直以來,有兩個謎團困擾着我。我無法理解它們,而且說實話,我害怕深究它們。

第一個謎團是,我40歲了,在我一生中,年復一年,嚴重的抑鬱和焦慮症狀在美國、英國等國家不斷浮現出來,橫掃整個西方世界。我想要搞清楚為什么。為什么這開始發生在我們身上?為什么過去的每一年里,我們越來越多人發現越發難以度過每一天?
還有一個謎團是很私人的。

當我還是十來歲時,我記得有一次去看醫生,說我有一種感覺,仿佛疼痛不停地從我的身體里溢出來。我不能控制它,也不理解為什么會這樣,并且感到非常羞恥。

醫生給了我一個說法,現在我意識到他是出於好意,也不算全錯,但是過於簡單化。我的醫生說,「我們知道人們為什么會這樣,有些人的大腦很自然地會發生一些化學失衡,你顯然是其中一個。我們要做的就是給你開一些藥,它會把你的化學平衡恢復正常。」

所以我開始服用帕羅西汀,或者賽爾特,在不同的國家它有不同的名字。然后我感覺好了很多,也受到了很大的鼓舞。但隨后不久,這種痛苦的感覺回來了。所以我服用的劑量越來越高,之后的13年里,我都在服用法律允許的最高劑量。在這13年的大部分時候,我仍然很痛苦,尤其是在后面几年,痛苦無時無刻地伴隨着我。

我開始問自己:這是怎么一回事?你做了所有主流文化告訴你該做的事,為什么還是這樣難受?

所以為了揭開這兩個謎團的謎底,我寫了一本書,并為此進行了一場環球旅行,旅途超過四萬英里。我想跟世界一流的專家坐在一起,討論是什么引發了抑鬱和焦慮,并且最重要的是:有什么治愈方法?那些經曆過抑鬱和焦慮的人,是如何以各種方式走出來的?

我一路走來,從我結識的那些了不起的人身上學到了很多。

但我所學到的最核心的是,目前為止,科學依據能夠證明有九種引發抑鬱和焦慮的原因。
其中兩個確實是由於生理因素。你的基因會讓你對這些問題更敏感,雖然它們不能決定你的命運。當你變得抑鬱時,你的大腦會發生實質的變化,讓你更難擺脫出來。

但絕大部分被證實,引發抑鬱和焦慮的因素跟我們的生理因素無關,而主要取決於我們的生活方式。一旦你理解了它們,就能開啟一套非常不同的解決方案,應該和化學抗抑鬱藥一起提供給人們。

比如,如果你很孤獨,你很可能會變得抑鬱。當你工作時,如果你對自己的工作沒有控制權,你得按照吩咐去做,你就更可能變得抑鬱。如果你很少接觸自然世界,你更可能變得抑鬱。

有一樣東西把很多導致抑鬱和焦慮的原因串在了一起。

這里每個人都知道,我們都有自然的生理需求,對吧?顯然。你需要食物,你需要水,你需要住所,你需要干淨的空氣。如果我拿走那些東西,你們都會很快就陷入巨大的困境。但同時,每個人也有自然的心理需求,你需要有歸屬感,你需要感到你的生活有意義和目的,你需要感到人們關注你并重視你,你需要感覺自己有一個有意義的未來。

我們建立的這種文化擅長很多事情,很多事情比過去好多了,我很高興生活在今天,但我們對滿足這些深層次的心理需求卻越來越不擅長了。我認為這是這場危機不斷升級的關鍵原因,雖然不是唯一的原因。

這真的很難理解。我的抑鬱症從一個單單由我自己大腦造成的問題,變成一個有很多成因的問題,其中包括我們的生活方式。我掙扎着重新理解這一切。

直到有一天,我釆訪了一位名叫德里克·薩莫菲爾德的南非精神科醫生,我才真正明白了這一點。

2001年,薩莫菲爾德在柬埔寨,當時他們首次在那個國家為人們引入化學抗抑鬱藥。當地的柬埔寨醫生從沒聽過這些藥物,他們問:「這些是什么?」他解釋了一下。然后他們告訴他:「我們不需要它們,我們已經有抗抑鬱藥了。」 他問:「你指的是什么?」 他以為他們會談及某種草藥,比如聖約翰草、銀杏葉之類的。但是,他們告訴他一個故事。
他們社區有個農民在稻田里干活,有天,他踩到了抗美戰爭時留下的地雷,他的腿被炸掉了,所以他們給他裝了一個假肢,不久之后他就回到稻田干活。但顯然,你戴着假肢在水中干活非常疼,而且我猜他回到腿被炸掉的地方干活一定很痛苦。這個人開始整天哭泣,拒絕下床,他出現了所有典型的抑鬱症症狀。

柬埔寨醫生說:「就在這時,我們給他開了抗抑鬱藥。」 薩莫菲爾德醫生問:「是什么藥?」

他們解釋說,他們去跟他坐在一起,傾聽他,他們認識到他的痛苦是合理的,雖然身處劇痛中的他本人很難看出這一點,但確實,他生活中里有導致他痛苦的顯著因素。
其中一個醫生和社區里的人交談后想到,「如果我們給這人買一頭奶牛,他就可以變成一個奶農了,他就不會處在這種境地,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了,他也不用去稻田里干活了。」 於是他們給他買了一頭奶牛。

沒過几周,他停止了哭泣,不到1個月,他的抑鬱症消失了。

他們跟薩莫菲爾德醫生說:「所以你看,醫生,那頭奶牛,就是抗抑鬱藥,那是你說的藥吧?」

如果你打小就像我和在座大多數人那樣思考抑鬱症,這聽起來就像是一個糟糕的笑話,對嗎? 「我找醫生開抗抑鬱藥,她給了我一頭奶牛。」 但那些柬埔寨人從這樁個體的、不太科學的軼事里,本能地得出世界領先的醫療機搆,世界衛生組織,多年來基於最好的科學證據,一直在試圖告訴我們的結論。

如果你抑鬱,如果你很焦慮,你不是脆弱,你沒有瘋,你不是一台零部件壞了的機器。你是個需求未被滿足的人。

思考一下柬埔寨醫生和世界衛生組織沒說的話也同樣重要。他們沒跟這個農民說:「嘿,伙計,你需要振作起來,你得自己解決和修復這個問題。」 相反,他們說的是:「我們作為一個團隊來和你一起努力,在一起,我們可以解決和修復這個問題。」 這是每一個抑鬱的人需要的,并且也是每一個抑鬱的人應得的。

這就是為什么一位聯合國的頂尖醫生,在2017年世界衛生日的官方宣言中寫到:我們要少談化學失衡,多談談我們生活方式的失衡。

藥物對有些人有真正的緩解作用,它們也曾對我起過一陣子作用,但是因為這個問題比生物學能觸及到的更深入,所以解決方案也得更深入。

當我第一次了解這一點的時候,我的想法是,「好,我看到了科學證據,我閱讀了大量的研究文獻,我釆訪了很多專家,他們都做出了這一解釋,但是我們怎么解決問題呢?」 讓我們抑鬱的事情,往往比那名柬埔寨農民的更復雜。有了理論之后,我們該從哪里下手呢?

然而后來,在我寫書的漫長旅途中,在全球旅行中,我不斷遇到正在那樣做的人,從悉尼,到舊金山,到聖保羅。我不斷遇見理解抑鬱和焦慮的深層原因并作為群體去修復它們的人。我無法在這里一一列舉,因為那將會變成一個10小時的TED演講。但我想在這里主要提兩個原因,和對應的兩個解決方案。

第一個是,我們處於人類歷史上最孤獨的社會。最近研究有一項研究,詢問美國人「你感覺不再跟任何人親近了嗎?」 39%的人承認符合描述。「不再跟任何人親近」,在國際孤獨測量評估中,英國和其他歐洲國家僅次於美國。

我花了很多時間就孤獨問題和世界一流的專家交流。約翰·卡奇奧波教授在芝加哥,他提出的一個問題引發了我許多思考。卡奇奧波教授問到:「我們為什么存在?我們為什么在這兒,我們為什么活着?」

一個關鍵原因是,我們非洲大草原上的祖先真的非常擅長一件事情。他們不比他們放倒的許多動物高大,他們不比他們放倒的許多動物跑得更快,但他們更擅長抱團與協作。這是我們作為一個物種的超能力。

我們聚集在一起,就像蜜蜂進化成住在蜂巢中一樣,人類進化成部落聚居,而我們是第一批解散部落的人類。這讓我們感到糟糕,但事情不一定非得如此。

我書中,提到一位叫山姆·艾佛林頓的醫生,在現實生活中,也是我心目中的一個英雄。他是東倫敦貧民區的一名全科醫生,我在那生活過好多年。山姆真的很不容易,因為很多病人都帶着嚴重的抑鬱和焦慮來找他。

和我一樣,他不反對使用抗抑鬱藥,他認為藥物對一些人有緩解作用。但他可以看到兩件事情:

第一,他的病人很多時候是因為完全可以理解的理由而抑鬱和焦慮,比如說孤獨。第二,盡管藥物能給部分人帶來一些緩解,對多數人而言,它們無法解決問題,無法解決根本性的問題。

山姆決定開創一種不同的方法。

一位女性來到他的醫療中心,她叫麗莎·坎寧安。我后來認識了她。麗莎因為非常嚴重的抑鬱和焦慮而隔離家中,長達七年。當她來到山姆的中心時,她被告知,「不要擔心,我們會繼續給你這些藥,但我們也會開一些其它東西。你需要每周來這個中心兩次,去見其他抑鬱和焦慮的人們,不是來說你有多么不幸,而是找出一些你們可以一起做的有意義的事情,這樣你就不會感到孤獨,或是覺得生活沒有意義。」

這些人第一次見面時,麗莎焦慮到開始嘔吐,因為這對她而言壓力非常大。

不過人們開始給她按摩,這群人開始聊天,「我們能做什么?」 這些都是和我一樣住在倫敦東部貧民區的人,他們不懂園藝。「為什么我們不學習園藝呢?」 醫生辦公室后面有塊區域是個灌木叢。「我們為什么不把它改造成花園呢?」 於是他們開始從圖書館借書,開始看YouTube視頻,他們開始把手伸進土里他,們開始熟悉四季的節律。

有大量的研究表明,接觸自然是一種非常有效的抗抑鬱藥。接着他們開始做一些更重要的事情,他們開始形成部落,他們開始形成團隊,他們開始關心彼此。如果其中有個人沒出現,其他人會去找 —— 「你還好嗎?」還會幫助這個人解決那天遇到的麻煩。就像麗莎對我說的,「隨着園中花朵的綻放,我們也開始綻放。」

這個方法被稱為「社會處方」,它正在整個歐洲蔓延。有一個小的但不斷增長的證據表明,它可以真正且有意義地緩解抑鬱和焦慮。

有一天,我站在麗莎和她那些一度抑鬱的朋友建造的花園中,那真是個美麗的花園啊!然后我產生了一個想法,很大程度上是受到澳大利亞的休·麥凱教授的啟發。我想的是,當人們在我們的文化中感到沮喪時,我們是怎么跟他們說的?我確信這里每個人這么說過,我也說過 —— 「你只需要做自己,做你自己就好。」

我意識到,其實,我們應該跟人們說的是 —— 「別自己一個人,不要做自己,做『我們』,我們一起來,成為團隊的一員。」

這些問題的解決方案并不在於把更多的資源看作孤立個體,這恰恰是導致我們陷入這場危機的原因之一 ,而在於和比我們更大的東西重新連接。

這正是我想和你們說的,另一個和抑鬱及焦慮有關的成因。

每個人都知道,垃圾食品已經占據了我們的飲食,讓我們身體不適。我說這話并不是帶着優越感在說,我來做演講之前剛去過麥當勞。我看到你們都在吃那種健康的TED早餐,我是不會吃的。

不過就像垃圾食品占據我們的飲食,并讓我們身體不適一樣,有一類垃圾價值觀也占據了我們的頭腦,并使我們精神染病。几千年來,哲學家們說過,如果你認為生活是關於金錢、地位和炫耀,你就會覺得自己像個廢物。這不是叔本華的原話,但這是他所說的要點。

但奇怪的是,几乎沒有人對此進行過研究,直到我認識了伊利諾伊州諾克斯學院的提姆·卡塞爾教授,他現在已經研究這個課題超過30年了。他的研究揭示了几個非常重要的事情。

首先,你越相信你可以通過購物和炫耀來擺脫悲傷,過上美好的生活,你越有可能變得抑鬱和焦慮。

其次,作為一個社會,我們越來越被這些信念驅動。

我的一生,都處在廣告、社交媒體和類似東西的重壓之下。當我想到這個的時候,我意識到,這就像我們的靈魂一出生就被喂了肯德基之類的東西。我們被訓練在錯誤的地方尋找幸福,這就像垃圾食品非但不能滿足你的營養需求,還讓你感到糟糕一樣,垃圾價值觀也不能滿足你的精神需求,反而會奪走了你的美好生活。

當我第一次和卡塞爾碰面時,我學到了這些,讓我真是百感交集。

因為一方面,我覺得這真的很有挑戰性。我時常可以看到自己的生活中,每當我跌倒,我試着用一些炫耀的、宏大的外部解決方案來修補它。我可以看到,為什么那樣做對我并不怎么見效。我也想到,這不是很明顯嗎?這不是老生常談嗎?

如果我跟在座各位說,你們誰也不會在臨終的病榻之上,想着自己買了多少雙鞋,收到了多少條轉發,而是會想起你生命中那些富有愛、意義和聯系的瞬間,似乎是在說陳詞濫調。我和卡塞爾教授聊到這一點,我問:「為什么會有這種奇怪的雙重感覺呢?」 他說:「我們多多少少都明白這些,但在這種文化中,我們并不靠它們過活。」

我們對它們實在太清楚了,於是變得了陳詞濫調,但我們卻又不靠它們活。我一直在問自己為什么,為什么我們知道有些東西很重要,但不靠它們而活?過了一會兒,卡塞爾博士告訴我:「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台機器中,它被設計成讓我們忽略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我真得好好想想。「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台機器中,它被設計成讓我們忽略生命中最重要東西。」

卡塞爾教授想要搞清楚,我們能否打敗那台機器。他為此做了很多研究。我會告訴你們一個例子,我真的很迫切鼓勵這里每個人跟朋友和家人也試試。

奈森.頓肯成立了一個小組,讓一群青少年和成年人在一段時間里一起參加一系列會面,試圖讓人們回想他們生命中真切地感到有意義的瞬間。不同的人想到的是不同的東西。對有些人,是演奏音樂、寫作、幫助別人,我相信這里每一位都能想起一些,對吧?

這個小組的目的是激發人們去思考,「怎么才能把生命中更多的時間用來追求這些有意義的時刻,并且少買一些你不需要的垃圾,把它們發到社交媒體上,好讓別人說,『天吶,我好妒忌啊!』」 有點像互助戒酒會吧?但是戒的是消費主義。

他們的發現是,只是通過讓人們參與這些會面,闡明這些價值觀,并決定釆取行動,互相監督,就會引發人們價值觀的顯著轉變,把人們從產生抑鬱的颶風中帶走,向着更有意義、更有營養的價值觀前進。

我無法在這里一一列舉,我看到和寫過的所有解決方案。我一直在思考,為什么我花了那么長時間才看到這些洞見?我們已經知道這些東西,為什么還是仿佛它們很難理解一樣?我認為這里有很多原因,原因之一是我們得改變我們對抑鬱和焦慮的認識。

抑鬱和焦慮有非常真實的生物學原因,但是我們的文化讓生物學成為唯一的解釋,然后我們含蓄地告訴人們,「你的疼痛不意味着什么。它只是個故障。就像電腦程序的一個小故障,它只是你頭腦中的線路問題。」 但直到我意識到抑鬱并不是一種故障,我才能夠開始改變我的生活。它是個信號。你的抑鬱是個信號。它在告訴你一些東西。我們產生這樣的感受是有原因的,雖然在抑鬱的痛苦中很難看清。從我個人經驗出發,我非常理解。但有了正確的幫助,我們能夠理解并共同修復這些問題。

但要做到這一點,第一步是我們要停止侮辱這些信號,停止說它們是軟弱的、瘋狂的或純粹生理的信號。我們需要傾聽這些信號,因為它在告訴我們真的值得留心的事情。

只有當我們真正傾聽這些信號,重視這些信號,尊重這些信號時,我們才會看到解放、滋養、深入的解決方案。「奶牛」一直在周圍等着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