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D中文》文字稿:我们是否身在历史的“变局”之中|段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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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我经常被问到这样的问题,说:你觉得历史发展到今天是不是到了一个转折点?最近这一两年在未来的历史当中会怎样书写?好像大家普遍提到的感觉——混乱、无序、不确定性,对不对?

这些问题,当然就是这些情绪很自然的反应,特别是“变局”这个词,过去我们都是来形容以前的事情的,现在自己变成了局中人,好像还有点不太适应。

老实说,我回答不了这些问题,所以觉得特别的羞愧,好像白拿了纳税人的钱,做了假学问。不过痛定思痛,想一想呢,好像也还有话可以说。什么话呢?就是从历史学的角度来看,变化、混乱、不确定性这些东西其实一直都是存在的,过去我们可能觉得没有什么变化比较稳定的时代,它的社会可能也有很多巨大的变化。

比如我们过去总说中国有两千年的封建社会,本质上没有什么变化,变的只是统治集团不一样,皇帝姓什么。其实怎么可能有两千年都不变的历史呢?

秦朝和汉朝有一种制度叫做二十等爵制。什么意思呢?这个社会当中的绝大多数成年男性都会有一个爵位,就是一种级别。这个爵位一共分二十个等级,你的所有的身份、所有的待遇、你分到的土地、你的权利和义务都和这个级别挂钩。


那社会里的每个人就像打怪升级一样,拼命地来提高自己的爵位。那怎么提高?最早当然就是杀敌:砍掉一颗敌人的脑袋,自己的爵位就可以长一级。所以敌人的脑袋就叫“首级”,它就意味着长一个级别。


当然后来到太平时代,这套制度变得更加复杂。有一本数学书叫《九章算术》,大家都知道吧?《九章算术》里面有一道应用题,说有五个人去打猎,一共打了五头鹿,请问怎么分?为什么五个人打五头鹿会变成一道应用题呢?就是因为这五个人的爵位不一样。爵位不一样,爵位高的人要拿到更高的份额,爵位低的人只能拿更小的份额,而且这个比例是固定的。

这是什么?这就是算法呀。秦汉社会里的每一个家庭都被捆绑在这个算法当中,那这个社会控制的力度在后面的历史当中就慢慢消失了。所以我们虽然说秦汉和后来的比如说明清一样都是封建社会,但是对于生活在不同时代的人来说,他们所感觉到的这个社会的氛围、所受到的制度的约束是完全不一样的。


那为什么我们现在的人不会有这种差别的感觉,我们总是觉得他们就是封建社会呢?因为我们对历史的理解就是在这样一个宏大叙事的框架当中的。


宏大叙事本质上是对历史的一种简化,或者是说,一种翻译。它会把特别复杂的各种各样的事件、人物、关系翻译成简简单单的历史名词。从秦始皇到孙中山两千多年,我们四个字翻译过来了:“封建社会”。


但是,我们当然知道这两千多年里有多少活生生的人,历史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但是因为有封建社会这种简单概念,所以我们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觉得好像这两千年的历史就是确定的,变局是近代才出现的。


我再举个例子。我小时候听历史故事,有一件事特别不能理解:大家都说得民心者得天下,怎么得民心呢?


好像很简单,秋毫无犯,军纪严明,真要到特殊时候还要携民渡江什么的。昨天我在武侯祠去看了刘备的惠陵,我想这要当皇帝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我要是穿越回去,肯定管好下属,肯定不贪图享乐,肯定不荒淫无道,那我得了民心,自然不就得了天下了吗?


后来我就长大了,知道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因为古时候可能资源非常的匮乏,你不让这些士兵去烧杀抢掠,可能他们就不会替你卖命,你甚至都没办法养活你的军队。打天下很多时候就是在作恶和做事之间走钢丝。

但是小时候的我为什么会有那种印象呢?主要就是因为我们对历史的理解、我们对历史的翻译,它把这种政治权力的争夺和转移翻译成了一种道德故事。你看过去的历史书上,凡是开国的皇帝总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好像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他是他就是他。

我们说历史的确定性,像这种确定性,那就是制造出来的。它先假设一种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逻辑,再把一些人打扮成道德模范,这样开国的皇帝就不再是在军阀混战当中脱颖而出的幸运儿,而是真命天子。

当然了,现在的历史学比较发达了,看问题好像不这么简单化了,那是不是就不翻译了呢?这个也很难说。比如说,明朝灭亡,清朝建立这段历史吧,过去如果我们站在清朝官方的立场上,那当然就是个道德故事。清朝人喜欢说:“历代得国之正,无如本朝”,从来得天下,最正当的就是我大清了。为什么呢?因为明朝不是我灭亡的,明朝是李自成灭亡的,我呢,为明朝报了仇,顺带着接管了天下,这是清朝官方的看法。

但是到近代以来,这段历史也还是一样地被翻译成各种故事。比如说,搞民族革命的人会把它翻译成一个民族故事:关外的满人如何抢夺了汉人的大好河山。搞政治革命的人,会把它翻译成一个阶级斗争的故事:农民起义如何伟大,但是满清地主阶级统治集团如何抢夺了胜利的果实。普世主义者可能会把它翻译成一个全球史的故事:气候,环境这些因素怎样决定了明朝的灭亡。最近甚至有人说某个火山爆发就是明朝灭亡的罪魁祸首。技术主义者,他倾向于把它翻译成一个军事竞争或者是财政的故事,找到很多具体的技术方面的原因等等。

这些翻译就像把一段中文翻译成外语一样,事儿还是这么个事儿,但是味道已经不是那么个味道了。不是说这种宏大叙事的历史一定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它一定只是呈现了部分的事实,而忽略了无数的细节。这个部分事实的概念对于我们理解社会是非常重要的,不知道大家意识到没有。


如果你觉得之前的生活,疫情之前的生活,好像比较有秩序,比较确定的话,那么首先是来自个人的经验,其次是我们从各种渠道了解到的主流的社会经验。但是我要坦白说,这种经验,这种确定感,只是某个阶层的特殊状况,对于另外的有意无意的被边缘化的人群来说,生活一直都是不确定的。

就像历史的宏大叙事,实际上是挑选了一部分事实来涵盖全部一样,我们平时对于中国和世界的想象,其实也都是以偏概全,拿部分当整体的。我们平时可能不会意识到,对于各种各样的少数群体,无论是民族的,无论是生理的,无论是性别的,各种各样的少数群体,他们的生活可能一直都是充满挑战的。好像我们会比较自觉地站在主流或者是被制造出来的主流的立场上去思考问题。

很不幸,历史学在这当中往往扮演了一个推波助澜的角色。这个不是在批评什么。我们完全理解,对于一个社会来说,稳定感、确定感,哪怕是制造出来的稳定感、确定感也是非常重要的。其实大家完全可以放心,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刚刚经历的这些事情就会被描述成一段确定性的历史,很大概率上会被净化成一段道德故事。

我对此完全没有意见。但是后来的人再来阅读这段历史的时候,他们的感受和我们曾经发生的真实的感受,可能差别会很大。这一点如果我们回顾一下自己个人的历史,再跟宏观历史的各种说法对照一下,可能会发现,生活其实真的是很难预测的。

我们在十几岁的时候可能都畅想过自己未来的人生,那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现在过的生活和你小时候畅想过的是完全一样的,我想可能不会很多。其实真实的历史也是这样的,只不过大历史有人翻译,把它翻译成确定的故事,而我们个人的历史却没人搭理。

所以我建议大家不妨写一写,至少是想一想自己的历史,甚至可以尝试建立一种个人的宏大叙事。比如说我们可以把自己的人生描述成一种成功学的励志故事,过去的闪光点都是成功的预兆,人生的低谷都是成功的铺垫。当然也可以写成别的模式,比如悲情模式、苦难模式、游戏人间模式、爱情模式,你可以把你的人生描述成就围绕一段爱情展开,甚至修仙模式,都没问题。

你也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国家,两个人结婚了,就是两个国家缔结了永久的同盟条约,吵架就是外交摩擦。当然我们希望不要发生战争,因为那就是家庭暴力。生了孩子,就是两个人各自割让一块领土,组成一个小国家。这个小国家一开始是你们的保护国,但是你们的目标就是培养TA独立,TA独立了以后就不要干涉人家的内政了。如果宏大叙事不可避免,那不如用在我们自己身上。


为什么我会这么建议,因为我总觉得我们现在把历史想得太大了,把个人想得太小了。其实每个人的生活都是惊心动魄的,从每个群体甚至每个人的角度都可以写出一部独特的历史出来。


一旦开始写自己的历史,你可能会有两方面的收获。一方面,你会发现你自己的历史和那个宏观的历史并不一定合拍,个人并不完全是被卷入宏观历史的毫无自主性的尘埃。另一方面,你也可以制造自己的确定性来对抗生活本身的不确定。与其沉浸在不确定的恐慌当中,最终被别人发明出来的宏大的历史所吞噬,那还不如我们自己反过来,先给自己一个位置,然后看穿历史的神话。


毕竟只有先意识到历史的不确定,我们才能创造历史。而那个创造历史的我们首先应该拥有姓名,这是我们作为历史主体的基本尊严。

回到我一开始提到的问题,在未来的历史上,今天是个什么位置?说到底,宏观的历史对于每个人的影响,对于每一个人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就说这次疫情吧,总有一天,历史书上会写这次疫情是在哪一年结束的,但是对于受过伤害的人来说,也许它的影响会持续很久,甚至贯穿一生。那对于这样的人来说,疫情是什么时候结束,可能就不是那么明确的问题。这就是个体经验对宏观历史的修正。

所以更进一步的,我希望大家也都成为社会的历史学家,从自己的角度来观察、来理解大的历史。我希望历史能小一点,个人能大一点。这样,历史当中有个人,个人笔下也能写历史。

所以,与其问今天在宏观历史当中的位置,还不如问宏观历史在我们今天生活当中的位置。这样的问题你自己就可以回答,而且只有你才能回答。如果每个人都给出自己的答案的话,那么这样的答案一定是非常多元的,而这些多元的答案的集合才是真实的历史。

我是段志强,一个教历史的。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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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我經常被問到這樣的問題,說:你覺得歷史發展到今天是不是到了一個轉折點?最近這一兩年在未來的歷史當中會怎樣書寫?好像大家普遍提到的感覺——混亂、無序、不確定性,對不對?

這些問題,當然就是這些情緒很自然的反應,特別是「變局」這個詞,過去我們都是來形容以前的事情的,現在自己變成了局中人,好像還有點不太適應。

老實說,我回答不了這些問題,所以覺得特別的羞愧,好像白拿了納稅人的錢,做了假學問。不過痛定思痛,想一想呢,好像也還有話可以說。什麼話呢?就是從歷史學的角度來看,變化、混亂、不確定性這些東西其實一直都是存在的,過去我們可能覺得沒有什麼變化比較穩定的時代,它的社會可能也有很多巨大的變化。

比如我們過去總說中國有兩千年的封建社會,本質上沒有什麼變化,變的只是統治集團不一樣,皇帝姓什麼。其實怎麼可能有兩千年都不變的歷史呢?

秦朝和漢朝有一種制度叫做二十等爵制。什麼意思呢?這個社會當中的絕大多數成年男性都會有一個爵位,就是一種級別。這個爵位一共分二十個等級,你的所有的身份、所有的待遇、你分到的土地、你的權利和義務都和這個級別掛鈎。


那社會里的每個人就像打怪升級一樣,拼命地來提高自己的爵位。那怎麼提高?最早當然就是殺敵:砍掉一顆敵人的腦袋,自己的爵位就可以長一級。所以敵人的腦袋就叫「首級」,它就意味著長一個級別。


當然後來到太平時代,這套制度變得更加複雜。有一本數學書叫《九章算術》,大家都知道吧?《九章算術》裡面有一道應用題,說有五個人去打獵,一共打了五頭鹿,請問怎麼分?為什麼五個人打五頭鹿會變成一道應用題呢?就是因為這五個人的爵位不一樣。爵位不一樣,爵位高的人要拿到更高的份額,爵位低的人只能拿更小的份額,而且這個比例是固定的。

這是什麼?這就是算法呀。秦漢社會里的每一個家庭都被捆綁在這個算法當中,那這個社會控制的力度在後面的歷史當中就慢慢消失了。所以我們雖然說秦漢和後來的比如說明清一樣都是封建社會,但是對於生活在不同時代的人來說,他們所感覺到的這個社會的氛圍、所受到的制度的約束是完全不一樣的。


那為什麼我們現在的人不會有這種差別的感覺,我們總是覺得他們就是封建社會呢?因為我們對歷史的理解就是在這樣一個宏大敘事的框架當中的。

宏大敘事本質上是對歷史的一種簡化,或者是說,一種翻譯。它會把特別複雜的各種各樣的事件、人物、關係翻譯成簡簡單單的歷史名詞。從秦始皇到孫中山兩千多年,我們四個字翻譯過來了:「封建社會」。


但是,我們當然知道這兩千多年里有多少活生生的人,歷史發生了多麼大的變化。但是因為有封建社會這種簡單概念,所以我們才會產生這樣的錯覺,覺得好像這兩千年的歷史就是確定的,變局是近代才出現的。

我再舉個例子。我小時候聽歷史故事,有一件事特別不能理解:大家都說得民心者得天下,怎麼得民心呢?


好像很簡單,秋毫無犯,軍紀嚴明,真要到特殊時候還要攜民渡江什麼的。昨天我在武侯祠去看了劉備的惠陵,我想這要當皇帝不是很簡單的事情嗎?我要是穿越回去,肯定管好下屬,肯定不貪圖享樂,肯定不荒淫無道,那我得了民心,自然不就得了天下了嗎?


後來我就長大了,知道了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因為古時候可能資源非常的匱乏,你不讓這些士兵去燒殺搶掠,可能他們就不會替你賣命,你甚至都沒辦法養活你的軍隊。打天下很多時候就是在作惡和做事之間走鋼絲。

但是小時候的我為什麼會有那種印象呢?主要就是因為我們對歷史的理解、我們對歷史的翻譯,它把這種政治權力的爭奪和轉移翻譯成了一種道德故事。你看過去的歷史書上,凡是開國的皇帝總是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好像一開始就注定了是他是他就是他。

我們說歷史的確定性,像這種確定性,那就是製造出來的。它先假設一種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邏輯,再把一些人打扮成道德模範,這樣開國的皇帝就不再是在軍閥混戰當中脫穎而出的幸運兒,而是真命天子。

當然了,現在的歷史學比較發達了,看問題好像不這麼簡單化了,那是不是就不翻譯了呢?這個也很難說。比如說,明朝滅亡,清朝建立這段歷史吧,過去如果我們站在清朝官方的立場上,那當然就是個道德故事。清朝人喜歡說:「歷代得國之正,無如本朝」,從來得天下,最正當的就是我大清了。為什麼呢?因為明朝不是我滅亡的,明朝是李自成滅亡的,我呢,為明朝報了仇,順帶著接管了天下,這是清朝官方的看法。

但是到近代以來,這段歷史也還是一樣地被翻譯成各種故事。比如說,搞民族革命的人會把它翻譯成一個民族故事:關外的滿人如何搶奪了漢人的大好河山。搞政治革命的人,會把它翻譯成一個階級鬥爭的故事:農民起義如何偉大,但是滿清地主階級統治集團如何搶奪了勝利的果實。普世主義者可能會把它翻譯成一個全球史的故事:氣候,環境這些因素怎樣決定了明朝的滅亡。最近甚至有人說某個火山爆發就是明朝滅亡的罪魁禍首。技術主義者,他傾向於把它翻譯成一個軍事競爭或者是財政的故事,找到很多具體的技術方面的原因等等。

這些翻譯就像把一段中文翻譯成外語一樣,事兒還是這麼個事兒,但是味道已經不是那麼個味道了。不是說這種宏大敘事的歷史一定不對,我不是這個意思,但是它一定只是呈現了部分的事實,而忽略了無數的細節。這個部分事實的概念對於我們理解社會是非常重要的,不知道大家意識到沒有。

如果你覺得之前的生活,疫情之前的生活,好像比較有秩序,比較確定的話,那麼首先是來自個人的經驗,其次是我們從各種渠道瞭解到的主流的社會經驗。但是我要坦白說,這種經驗,這種確定感,只是某個階層的特殊狀況,對於另外的有意無意的被邊緣化的人群來說,生活一直都是不確定的。

就像歷史的宏大敘事,實際上是挑選了一部分事實來涵蓋全部一樣,我們平時對於中國和世界的想象,其實也都是以偏概全,拿部分當整體的。我們平時可能不會意識到,對於各種各樣的少數群體,無論是民族的,無論是生理的,無論是性別的,各種各樣的少數群體,他們的生活可能一直都是充滿挑戰的。好像我們會比較自覺地站在主流或者是被製造出來的主流的立場上去思考問題。

很不幸,歷史學在這當中往往扮演了一個推波助瀾的角色。這個不是在批評什麼。我們完全理解,對於一個社會來說,穩定感、確定感,哪怕是製造出來的穩定感、確定感也是非常重要的。其實大家完全可以放心,用不了多長時間,我們剛剛經歷的這些事情就會被描述成一段確定性的歷史,很大概率上會被淨化成一段道德故事。

我對此完全沒有意見。但是後來的人再來閱讀這段歷史的時候,他們的感受和我們曾經發生的真實的感受,可能差別會很大。這一點如果我們回顧一下自己個人的歷史,再跟宏觀歷史的各種說法對照一下,可能會發現,生活其實真的是很難預測的。

我們在十幾歲的時候可能都暢想過自己未來的人生,那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現在過的生活和你小時候暢想過的是完全一樣的,我想可能不會很多。其實真實的歷史也是這樣的,只不過大歷史有人翻譯,把它翻譯成確定的故事,而我們個人的歷史卻沒人搭理。

所以我建議大家不妨寫一寫,至少是想一想自己的歷史,甚至可以嘗試建立一種個人的宏大敘事。比如說我們可以把自己的人生描述成一種成功學的勵志故事,過去的閃光點都是成功的預兆,人生的低谷都是成功的鋪墊。當然也可以寫成別的模式,比如悲情模式、苦難模式、遊戲人間模式、愛情模式,你可以把你的人生描述成就圍繞一段愛情展開,甚至修仙模式,都沒問題。

你也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個國家,兩個人結婚了,就是兩個國家締結了永久的同盟條約,吵架就是外交摩擦。當然我們希望不要發生戰爭,因為那就是家庭暴力。生了孩子,就是兩個人各自割讓一塊領土,組成一個小國家。這個小國家一開始是你們的保護國,但是你們的目標就是培養TA獨立,TA獨立了以後就不要干涉人家的內政了。如果宏大敘事不可避免,那不如用在我們自己身上。


為什麼我會這麼建議,因為我總覺得我們現在把歷史想得太大了,把個人想得太小了。其實每個人的生活都是驚心動魄的,從每個群體甚至每個人的角度都可以寫出一部獨特的歷史出來。


一旦開始寫自己的歷史,你可能會有兩方面的收穫。一方面,你會發現你自己的歷史和那個宏觀的歷史並不一定合拍,個人並不完全是被捲入宏觀歷史的毫無自主性的塵埃。另一方面,你也可以製造自己的確定性來對抗生活本身的不確定。與其沈浸在不確定的恐慌當中,最終被別人發明出來的宏大的歷史所吞噬,那還不如我們自己反過來,先給自己一個位置,然後看穿歷史的神話。


畢竟只有先意識到歷史的不確定,我們才能創造歷史。而那個創造歷史的我們首先應該擁有姓名,這是我們作為歷史主體的基本尊嚴。

回到我一開始提到的問題,在未來的歷史上,今天是個什麼位置?說到底,宏觀的歷史對於每個人的影響,對於每一個人的意義是不一樣的。就說這次疫情吧,總有一天,歷史書上會寫這次疫情是在哪一年結束的,但是對於受過傷害的人來說,也許它的影響會持續很久,甚至貫穿一生。那對於這樣的人來說,疫情是什麼時候結束,可能就不是那麼明確的問題。這就是個體經驗對宏觀歷史的修正。

所以更進一步的,我希望大家也都成為社會的歷史學家,從自己的角度來觀察、來理解大的歷史。我希望歷史能小一點,個人能大一點。這樣,歷史當中有個人,個人筆下也能寫歷史。

所以,與其問今天在宏觀歷史當中的位置,還不如問宏觀歷史在我們今天生活當中的位置。這樣的問題你自己就可以回答,而且只有你才能回答。如果每個人都給出自己的答案的話,那麼這樣的答案一定是非常多元的,而這些多元的答案的集合才是真實的歷史。

我是段志強,一個教歷史的。謝謝大家!